江水之上,浩浩汤汤的水流终于载运着和记舰队顺流而下了,长江滚滚奔流,将和记舰队再度送入苏松江面,然后直出江口,奔行向茫茫大海。
而其身后人心各异,暗流涌动,最终钱谦益等名流大士绅开始暗中与和记联络,组建共治议会,和记人员在江南湖广各处几乎半公开的活动,在长江舰队之后,无有任何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敢于冒犯,和记在江南湖广的潜势力与日俱增,很多共治会议已经与和记人员进行相当详细的商讨,待半年后和记大军进攻之时,如何安置,驻守,防御,进行地方驻守和治安管理,另外地方官员和士绅,宗族的权力划分等等。
在南京之事以后,镇守太监只上了一封含糊不清的奏折,似乎就是在南京江面上突然来了一股海寇,有和记背景,然后无功而返。
如果只从字面上理解,则南京无事,江南无事,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是明白,现在漕运几近断绝,虽南京犹在,而江南湖广闽浙等地,易帜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南方震荡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年底,北方的粮荒已经相当严重,而大明朝廷已经焦头烂额,南方的事情相当重要且致命,但北方的朝廷已经很难将目光真正投注到南方,他们现在有更多更大的麻烦。
九边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粮价抬高的伤害已经涉及到了每个军镇,军心不稳,小规模的哗变不断,朝廷只得将大量储粮加紧送往各镇。
同时,河南山东等地的班操军被留在京师,选出少量精锐成为战兵,大量的班操兵在京师充当劳役,这使得地方卫所怨气从生,但朝廷只能置之不理。
而粮价腾高,人心怨恨还只在麻烦的后边序列,朝廷第一大事是要改元,从明年起为崇祯元年,铲除魏阉过后原本该是一个祥和与充满希望的改元之年,但现在一切都因为新平堡之事被破坏了。
尽管现在还没有到崇祯元年,但实际的情形已经接近了崇祯十七年。
人们在默然和准备接受,或是坐视不理,唯一叫人们感觉奇怪和不以为然的就是张瀚与和记的一系列的动作,难道和记就打算用现在的办法来推翻大明?大明在北方还有几千万百姓和百万大军,如果和记用这种温吞水似的办法,似乎还要很久才能完成推翻大明,建立新朝的大业,对一个二十来岁的雄主来说,张瀚的性格也未免太柔和了一些。
在暗流涌动之时,最难过的当然还是天子。
宫中气氛十分不好,皇帝连续多日责罚身边的宫人,不少小宦官受杖责,有好几个被活活打死在这方面当今天子远不及天启皇帝宽厚仁德,在天启年间很少动用的大棒,崇祯尚未改元就已经多次使用了。
诸多消息都是坏消息,崇祯虽然政治天赋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个心智很正常的人,他的御制诗,书法,绘画,说明他不仅智商正常而且也拥有一定的艺术天赋,比起写诗十万首瓷器越烧越华丽的乾隆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崇祯的失败在于性格方面,他沉不住气,稳不住,也太刚愎自用,太喜欢诿过于人,喜欢甩锅给臣下,身为天子却没有担当,更没有用人不疑的恢弘度量。
就如现在这般,在乾清宫里皇帝就在大发雷霆。
“蓟辽总督怎说?”面色苍白的崇祯皇帝问身边的王承恩。
穿着新赐蟒袍的王承恩年岁也不大,面相很小的样子,在皇帝身边持拂尘站着。进宫几个月后,皇帝对王承恩的信任相当明显,信王潜邸旧人中,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就是小王公公了。
十七岁的皇帝已经显得极为憔悴,连续多日皇帝都是不眠不休,精神十分紧张,也十分痛苦,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中心希望,皇帝不惧劳苦,然而除了一个个坏消息外,上来的奏折无不是请兵,请饷,请拨付军粮。
通州的粮库在急剧的消耗,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也是着急了,问了一句后,王承恩尚未来的及回答,皇帝又急急的道:“近来北上的漕船有多少,户部仓场侍郎可有回奏?”
王承恩身子往下躬了躬,答道:“蓟辽总督回奏说要等年后再来,他想看看科尔沁那边的消息如何了。”
崇祯“哦”了一声,知道袁崇焕确实不便离开了,和记兵马近来在追歼科尔沁叛变的台吉,打的很是热闹,蓟镇和辽西早就戒严。
袁崇焕一直在试图和东虏谈和,最少稳定了后方之后把辽西精锐给调到蓟镇,大炮也尽量调过来充实蓟镇,这样才有信心在蓟镇挡住和记的南下兵马,否则袁崇焕上奏时说的很坦白,如果兵饷械均不足,他亦没有信心能挡住和记精兵。
按崇祯的性格,对这种推诿和信心不足的官员会相当的不满,甚至直接就会下旨切责,但对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崇祯尚有一些宽容度,自己想了想之后,崇祯皱眉道:“看来是要等科尔沁诸台吉的消息。”
皇帝突然满怀希望,说道:“科尔沁人自小王子时便自立,拥众二十万,其后虽分裂衰落,现犹有控弦十余万人,若能自强自立,和记未必就能奈何得了他们。”
王承恩赶紧道:“皇爷说的是,若不是那和记在草原上陷入困境,又岂会安然至今毫无消息传来。”
这话就很对崇祯的胃口了。
“着蓟辽总督二月初来陛见。”皇帝到底还是没有太多耐心,当即就指示道:“朕忧心如焚,这话你告诉他。”
“是,奴婢一会就去办。”
乾清宫的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爆燃声响,暖阁里内部是床,外间是皇帝办公的御案,大明皇帝并不在乾清宫办事见人,也不在养心殿,这里是纯粹的宫内世界,除了极少数外臣之外,无人能到得此处。
外间也是极为安静,太监和宫人们在经过这里时都是轻手轻脚,只有报时的都人在经过时会敲响云板来提醒人们现在的时辰,除此之外,寂寂无声。
暖阁的地面铺设的是苏造的金砖,散发着融合的光泽,房内的陈设,瓷器,字画,少量的古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要说唐人和宋人的器物,春秋战国时的古物也很常见,墙壁上悬挂的多是宋人的山水人物书画,皇帝对画像不是很感兴趣,这一点和他的祖先不大相同,宣宗皇帝书画双绝,成化皇帝画功精细,是书院派画家中的合格水准。崇祯皇帝对书法更有兴趣,如果他在成堆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用上等的宣纸写上几副字,那就是难得的消闲时光。
皇帝在奋笔疾书,御案上无非是请饷请兵,还有请朝廷赶紧派出大军,歼灭流贼的奏章。
请击流贼的多半是河南出身的御史或官员,皇帝轻轻一摇头,说道:“流贼不过是小患,其也多半是无食流民罢了,怎地如此不识大体!和记兵南下,将大军派往河南,可乎?”
原本多半待留中不理,但转念一眼,这样河南籍贯的官员怕会十分失望,这些人身后又是大量的河南士绅,还有亲藩们,唐王,周王,福王都先后上奏,请朝廷加强河南兵力,诸亲王都曾经自有护卫,但已经都被剥夺,所以朝廷也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
况且从脸面上来看,如果流贼突然攻破某个大城,杀害亲藩,大明二百多年未有之惨祸发生在自己手上,“圣德”受累,将来会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
这般一想,崇祯立时道:“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择上将,率京营兵五千即刻往河南,饷,械俱要齐备!”
王承恩想说京营空虚,京师一旦有警很难凑出兵马,选派几千精兵出去,怕是京师有警会相当的尴尬和难堪,甚至大有危险,但他知道皇帝心意多变,而且最讨厌有人质疑自己,且皇帝初即位后,对权阉相当警惕,宫中太监们多半不敢随意说起军国政务,怕皇帝疑忌,他只能轻轻答应下来,过一会出去后令司礼写出中旨,交给内阁去转办。
皇帝交办事情,思绪断了下来,一时难再去批阅那些叫他不愉快的奏疏,他沉吟片刻,轻轻以指击桌,问道:“适才问漕船之事,到底如何了?”
王承恩有些暗暗叫苦,但也只能回说道:“年前怕是无有漕船再至。”
“通州大库尚有多少粮?”
“月初时仓场侍郎回奏,说是还有七百多万石。”
“太少,太少了!”崇祯脸色一变,他虽为皇帝不久,但通州大库的重要性还是相当清楚的,如果储粮不足千万,那问题可真是不小。
几百万石粮说是不少,但现在九边各镇都要朝廷拨付粮食,各地的库藏粮食都不足使用,京师的百万人口更是仰赖通州粮库,这种消耗水平是相当巨大,待到明春新粮运至,可能通州粮仓的粮食所剩不多。
“京师粮价如何了?”
“三日钱至八钱一石。”
“太高,太高了。”
王承恩低头垂目不敢出声,京师是有一些粮店卖这个价,但从来没有人能买到粮,但打事件的番子就是到这些粮店去打听价,然后上报东厂,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再具奏上报,欺上瞒下,无过于此。
虽知内情,王承恩却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京师囤积粮食的非止一家,几乎所有的公侯伯勋贵家都在囤粮,文官中有钱的也囤粮不少,加上有背景的大商家大粮商也在囤粮,甚至有一些河南山东的亲藩也参与此事,地方上的豪强士绅也纷纷加入,整个北方的粮价如窜天猴一般急剧上升,年前更是到了叫人吃惊的地步,京师粮价好歹有漕粮补充,没有河南和九边的粮价高,但也到了二两一石以上,八钱一石连杂粮黑豆也是买不到了。
有一些地方,比如陕北等处,粮价干脆就到三两一石,甚至还在节节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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