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兵则派出分师猛扑铁山一带,行动相当快速,主力则不停的南下,沿途的所有村落集镇都几乎被一扫而空,百姓中只有健壮丁口被留着,剃发当了包衣或仆从军,老弱病残和无用的『妇』孺则多半被屠杀。
辽东进入冬季之后就是千里沃野尽成雪野,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就算后金兵不动手,那些仓惶逃到荒野的人们,几天之后也多半冻饿而死了。
曹振彦沿途所见,多半就是这样人间最凄惨的景像。
在半个月前,这些人虽然过的艰苦,最少还能阖家一起过平安的日子,辛苦劳作,使得血脉传承。
现在一切都完了,大股大股如黑『潮』般的辫子兵征服了一切,也毁灭了一切。
曹振彦带着一大队包衣负责很多杂役,这一次多尔衮也奉命随行出征,算是对这个未成年的小阿哥的一次锻炼。
在这事上皇太极并不是有意要为难老十四,后金的立国过程中,诸王立下汗马功劳,也是和这种培养亲贵子弟的传承分不开。
各处都有积雪,而后勤补给需要大量的两轮车和独轮小车,女真人当然不愿意把太多的精力用在后勤补给上,可是没有办法,朝鲜太穷,不要说和辽西那样的富裕地方相比,就算比辽东也都差的远了。
辽东还是连年灾荒,就算这样毕竟有大片的平原区域,而在朝鲜,北部多山少田,田地出产有限,朝鲜的两班贵族根本也不知道体恤民力,少量的财富都是往汉城一带集中,被两班贵族所瓜分。
八旗兵所至之处已经尽可能的抢掠当地人的粮食和财富,仍然不足以提供军队所足够的粮食,只能从辽东运粮补给,这令得阿敏等高层相当震怒和不满,此前打辽西弑羽而归,这一次打朝鲜看来还得亏本,真是太不值当。
在这种不满的情绪发酵之下,皇太极也并非全无举措,他令太子河一带的官庄居民清除老弱,数万汉民跟着大军到朝鲜就食,等辽东这边粮食充足了,这些汉人才能陆续返回原本的官庄居住。
尽管在继承汗位之初,皇太极就对汉人释放善意,开始陆续重用汉将和汉官,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种善意太虚弱无力了。
“明礼,你们能休息一阵了。”曹振彦看着一头大汗的李明礼,笑着叫这个好兄弟休息一会儿。
天寒地冻,满地的尸体,残雪与化开的冻土形成了相当大片的泥浆地,八旗兵的马蹄和靴子将道路踩踏的稀烂,到了夜间这一大片地方又会上冻,如果不将翻开的路面平整下来,第二天就冻成奇形怪状的路面会严重影响车队的通行。
曹振彦和无数个包衣头目,包括旗丁在内,任务就是不停的收集杂草打成草席,将地面平整后铺上草垫,这样可以长时间的维持路面的平整。
这是一种耗费人力的做法,也就是后金这种完全不会体恤民力,将汉人视会牛马的政权能用这样的办法。
沿途已经有不少迁移过来的辽民倒毙于途中,他们已经饥饿了一冬,到朝鲜这里说是“就食”但一路都没有粮食补给,并且要不停的参与劳役,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倒毙在途中。
李明礼要好很多,曹振彦一如既往的给他不少帮助,吃食李明礼家并不缺,在他的牛录中李明礼算是好过的,抬过旗,还有过河哨探的任务,看守河道和捕鱼的任务也在身上,这些差事都可以贴补家计。
而且天聪汗继位之后,汉人的地位略有提高,最少各旗都受到大汗严令,不得无故诛杀汉人,这样一来大家的生命安全也比之前有了不少的保障。
但个人渺小的命运在大势的洪流之下就毫不起眼了,天启七年到崇祯年间的这一次征朝之役,确实有数万汉民被迁往朝鲜就食,天启六年到七年辽东还是灾害不断,从辽西抢掠而来的银子和粮食有限,需要当成军事战略储备,不可能发放给汉民,天启七年夏对辽西的战事不利,又凭白消费了不少储备,现在女真人也得勒紧裤带过日子,所以历史上几万辽民被赶到朝鲜,这次的规模明显更大,各旗的官庄包衣都被整庄的迁移了出来。
还有的变数就是原本的历史上女真人从晋商手中源源不断的买粮,这样在天启六年的大饥荒过后,到崇祯二年前后,辽东方面从晋商手里购得了大量的粮食,这也缓解了皇太极相当大的压力。
而且广宁在手,和科尔沁的联络不断,女真人在持续不停的打击察哈尔人,压制了相当多的蒙古部落,获得了大量的丁口和战马,而在本时空,这种优势也没有了。
这一次因荒就粮的规模极大,李明礼和赵贵等人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就被通知与牛录里的旗丁和汉民一起上路,少量的甲兵配合旗丁一起押解,近十万辽民分批就道,一起往朝鲜地界前来。
这一次转移毫无疑问也是失败的,朝鲜并没有太多的储粮,在朝鲜几个月时间后,阿敏等人被迫撤离,那些被流放到朝鲜的辽民也逐渐回到辽东,继续替女真主人屯垦开荒种地,生产出有限的粮食上交,自己则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
这种情形要到崇祯二年之后才逐渐改变和好转,女真大军在崇祯二年入关后获得了大量的粮食和丁口,开垦荒地的面积大规模的扩大,然后是察哈尔人被彻底征服,女真人获得了更大的战略优势,崇祯二年之后,每隔几年皇太极都会派八旗兵入关,获得大量的物资,包括金银和铁器,大量的粮食,牧畜,人丁,这些都相当有效的补充了后金虚弱的国力,等到崇祯十四年时,后金已经可以长时间的围困锦州,用围壕战法和大明对拼国力了。
“中,我叫他们都歇一阵。”李明礼高声答应着。他的衣袍都被黑泥和残雪染透了,全身冰冷,他头上的暖帽也不知在何时掉落了,『露』出了光秃秃的头皮,一根筷子粗细的小辫垂在脑后,象一条死蛇盘踞着。
李明礼往身后做了一个手式,一直在修整路面的包衣们松了口气,纷纷倒坐在路边。
更多的『妇』孺早就在路边坐着,老弱们早就快走不动了,但在刀枪的『逼』迫之下还是得继续行走,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如果能挣扎着行走,没有人会倒下来,谁都知道,就算不被女真人的顺刀所斩,倒在雪地里也是死路一条。
很多『妇』人在给孩童喂『奶』,她们干瘪的胸口根本没有多少『奶』、水,不少孩童不停的发出渗人的嚎哭声。
大人们都明白,不等到目的地,这些婴儿多半都会死去,如果是在原本的官庄上,可能这些婴儿有不少能长大成人,现在则多半会夭折了。
所有人都目光呆滞,根本对眼前的惨事没有任何的反应。
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这十来年发生的类似的事情太多了,人们的情感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被透支干净了。
如果一个人的家族早就破灭,整个百余人的大家族死的只剩下几个人,甚至只剩下孤身一人时,他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妻儿,都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中死掉了,那么他做为人类的情感已经所剩无已,基本上来说,活着也就是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李明礼走向北边的一处林地边缘,他的官庄中的包衣旗奴都聚集在一起,上路至今这个牛录的过百包衣已经死了十来个人,连尸身也没有办法掩埋,一路上都有披甲的马甲或步甲监督移到朝鲜这边的辽民,稍有迟疑和反抗就会被立刻斩杀,不会有丝毫情面可言。
“大丫,吃点饼子。”在这样的队伍中,曹振彦也不能给李明礼太多的照顾。事起突然,李明礼又不舍得放弃这边的情报网络,没有在第一时间启动逃生线路,结果和赵贵一家都被裹挟在了大股辽民队伍之中,几万人的队伍,李明礼只能和大家一样挨饿,连续多天的劳役和辛苦,加上对家人的担心,这个结实的辽东汉子已经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睛也深深陷进了眼眶之内。
从怀里掏出两个杂粮饼子,李明礼看了身边的赵贵家人一眼,又将剩下的两个递给赵贵的婆娘。
“嫂子,赵贵在前边推大车。”李明礼道:“你放心,他有吃的,有力气。”
没有力气不能按吩咐做事的人毫无例外的被重责,轻则鞭打,重则斩首。
赵贵的妻子含泪接过饼子,自己只掰开一小角,剩下的都分给了儿女。
李明礼重重的叹口气,他的儿子被妻子抱在怀里,才三岁不到,原本李家的生活条件不错,小孩子长的白白胖胖,这么一段艰苦的行程之后,就算大人将吃食都省给孩子,小孩子也是已经给变得又黑又瘦。
李明礼早前就是孤儿,生了这个儿子之后视若珍宝,这是他的根,也是李家的未来和希望,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儿子夭折在半道上,自己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苦难。
很多次他已经后悔了,军司方面早提醒过他,要不要将孩子和妻子提前送到宽甸那边,但李明礼担心这样会暴『露』自己,连累到赵贵和曹振彦,所以多次都是拒绝了。
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事了,只要儿子能安全,哪怕是自己死了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