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本直皱眉道:“既然这样,咱们该怎么做?”
“好几步棋,都要走。”李烟客目光炯炯的道:“对科尔沁的援助不要停,那些个首鼠两端的台吉对和记充满怨愤和不平,但他们又不敢动。我看和记迟早要把主力从科尔沁这边调走大半,留着一些守义州卫和十三山,照样能把东虏挡住,留那么多兵做什么?他们要去威胁蓟镇和宣大啊。兵力一空,科尔沁人的心思就活泛了,咱们一直给他们钱粮,还得暗中再给他们兵器……这事就不要上报朝廷了,咱们得把这责任自己扛下来,不要弄的举朝哗然。科尔沁人胆子大了,不敢全反,总会有人跳出来给和记捣乱添事,这步棋就用活了。下一步,就是继续派人给皇太极送信,议和之事,首先得东虏应下来!此前议和,一直书来信往没有个准信,咱们不妨趁着大胜之余,不要减筹码,就是按以前说的那样,辽东给他们,这一条大明最难接受,可已经成了事实,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有一条就必须坚持,皇太极要称臣,接受大明给他的封号,他自己的汗号能保留,对内用,对外得用咱们大明赐的王号,就象俺答汗,实力强时不比东虏强,人家也就是顺义王。”
一席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程本直笑道:“议和其实就是皇太极自己先提,咱们只是被动接受,又摸不着朝廷的脉门,这事都有点虚应故事。如果把宗旨定下来,咱们这里直接谈成了,大张旗鼓复奏朝廷,东翁把事揽在自己身上,就是擅自一回又怎样?朝廷表面上会斥责,实际上皇上都得暗地里松口气……”
袁崇焕此时笑道:“议和之事,我思忖再三,这是两边都有好处的事。大明能腾出手来针对和记这心腹大患,东虏也能休养生息,所以应该能谈的成。”
这个当口,提起议和之事,抵触和反对的声音肯定就没有以前那么大,不管怎样,文官们得以“大局”为重,要是有人坚决反对,不免会有和记内应的嫌疑……
想明白这一节,在场的人都是脸上放光,程本直有些嫉妒的道:“我们这里乱麻一样,叫烟客兄分析一通,却是豁然畅通。”
李烟客淡淡一笑,说道:“事情还得大伙儿去落实,去认真做好。就拿科尔沁那边的事,非得程老哥你去做,别人如何有这般胆色气魄?杨二他们,也得程兄去安抚,不要叫他们生出事端,影响大局……”
杨二投附归来,是不愿按和记的大计方针走下去,防御女真和大明,针对蒙古。杨二他们更愿意到大明这边来打东虏,但事实还并不如人意,现在其部驻大孤堡,也是辽西这边绕过广宁一线,直接可以越过边墙与科尔沁人联络的重要地方,当初安置杨二的时候是随意一指,往边墙一放不要碍事就行,等杨二把几个堡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时候,风云突变,局面直转而下,和记已经把察哈尔打跨,正式占了义州,广宁和十三山的地盘也归和记,锦州的大明驻军也相当有默契,大家隔着百多里地,最多放着哨骑彼此警惕互相的突袭,算是正式与和记划分了地界……
现在要想去草原和科尔沁人接洽,就非得从杨二的地盘路过,而再调度从法理上来说不难,从情理上来说是说不过去,而且一旦调度就太明显了。自从刺杀老奴的事情过后,大家也明白和记放了很多细作在各处,宁远到关门一带肯定也有不少,又没有办法完全禁绝贸易,禁止商旅人等往来,那就只好一动不如一静,继续把杨二放在原地比较好。
“杨二还是愿意忠君报国的,算是个义士。”程本直内心得意,他和杨二在草原上相识,由于刻意结纳,现在杨二算是他在外头的援手,程本直当然也就要尽力维护杨二,每个幕僚都会尽量在外结交一些有力的强援,不过谁也不如程本直和杨二的关系,那些大将又岂是好相与的?
袁崇焕点点头,说道:“杨二一心要打女真人,这一次大战他没上阵,定然委屈。再有议和的风声传扬开来,要小心他生事!”
程本直闻言皱眉,这确实是个麻烦事情,杨二要不是对和记的策略不满就不会走,可是现在辽西这边又走了同样的道路,这事儿得解决好,要不然会影响下一步的大局!
“哪位先生愿往辽东一行?”
上一次是皇太极主动派使者来,这一次大战,袁崇焕和赵率教为了行缓兵之计都先后派使者说要议和,把皇太极当二楞子耍弄。
为了皇太极自己的脸面和威望,后金一方是绝对不可能再主动派使者过来了,皇太极还是要脸皮的,所以要正儿八经的议和,非得从宁远派人过去,而且规模还不能太低。
既然有所决断,袁崇焕的行动能力也是相当的强,并且,他是真的不害怕担责任。
只要辽西在,兵马在,朝廷还得靠他来治理蓟辽,防御和记与东虏,他的位子就是相当稳固的,在去年八月,老奴死时,袁崇焕就敢派人去吊丧,那就是明显的试探。后来天启七年阉党为了抢功,一群大人物指使御史接二连三的弹劾袁崇焕,袁崇焕见事不妙,也就断然辞职,回乡去观察时事变化。
到崇祯即位,阉党完蛋,袁崇焕立刻知道机会来了!
崇祯召见袁时才十七岁,出于对阉党的厌恶和仇视,皇帝很喜欢被阉党赶走的官员,更喜欢袁这样立下大功又受了委屈的功臣。
当然,袁本人也立过生祠,给魏阉送过礼,这一条被皇帝自动忽略了……当时的天下大势就是如此,有几人能够免俗呢!
如果光是这样,袁还不能算是胆大包天,最大胆的就是他在平台提出了五年平辽的策略,后来出来之后人家问他是否真有把握,他又说“稍慰帝心”,这是一条很严重的罪名,哪能在皇帝面前胡乱打包票,怎么慰?
后来五年平辽把皇太极平到了京城脚下,不管别的罪状,崇祯就用这一条来要袁崇焕的命,就算是袁自己也没话可说,从这一点来看,袁崇焕不愧他的“蛮子”称号,有时候是胆大有担当,有的时候就是蛮干胡来!
“眼下这事就是这样了。”这时有校尉在门前请见,袁崇焕吩咐人进来,说道:“烟客兄去辽东,程老夫子去和科尔沁人打交道,但暂且都不要急,眼下还只是我们推测,要等正式的奏报过去再候朝命,所以不要急,不要乱了阵脚……”
“标下见过军门大人。”进来的校尉是祖大寿的部下,也姓祖,不过是家丁改姓之后当的军官,仪表堂堂能说会道,所以和袁崇焕这边打交道的事祖大寿都派这人过来。见了礼之后,这校尉就神彩飞扬的道:“祖帅和尤帅已经点检完毕,算上前几天锦州那边核算过的真夷首级,这一次大战,斩首共二百六十九级!”
“好,甚好。”饶是袁崇焕向来深沉内敛,此时脸上也是情不自禁的显露出笑容。
近三百颗真夷首级,这是相当出色的战绩。这并不是东江那样成年累月偷袭弄到的首级,这是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之阵厮杀之后斩下来的首级!
大明王师和东虏交战,要么惨败,要么就是打赢了也没机会割首级。一次大规模的会战有近三百颗首级,说明了什么?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是完全没有争议之处的胜仗!
自天启二年孙承宗到辽西任职,一直是忙着修城和屯田,当时的辽兵九成以上都是新兵,迭次惨败之后,不仅辽镇的高层几乎都换了血,中层的将校和底层的士兵也是基本上都死的差不多了。
这并不是夸张,从萨尔浒之前的清河一役,辽镇两万兵在野战被全歼,一万多在清河堡被全歼,萨尔浒辽镇也损失很惨,沈阳和辽阳之役辽镇兵一死又是几万人,加上广宁之役的损失,好几个总兵都战死沙场,普通的士兵一战就死了大半,尸骨在百年之后还暴尸荒野,鬼火遍地,不类人间。
到老孙头主持辽西时,关门只有几万残兵败将,惊魂未定,祖家这样的世镇宁远的老军头都情愿放弃关外的土地和地盘,只守山海关就满足。孙承宗赶走王在晋,开始在山海关外屯田练兵,先复宁远,再复锦州,再修前屯右屯大小凌河,原本还想加修一条几百里长的边墙,后来实在是钱粮不凑手,只能放弃。
在孙承宗的努力下,辽镇才有了起色,但兵马军容虽壮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考验……与此相同的时间,毛文龙在广宁惨败前就离开辽镇往皮岛等处去收复辽南失地,收复镇江是一个漂亮的先手,然后东江虽未开镇,毛文龙却收复几十个海岛,在铁山和义州安置了大量辽东难民,同时用偷袭等间谍战手段不停的割取真夷首级,这一点来说,在天启七年之前的毛文龙确实对的起朝廷给他的名爵赏赐,东江也确实有相当扎实的硬功劳。
毛文龙短处在不能会战,但辽西也强不到哪去,柳河之役,好几个营的官兵,李承先鲁之甲都是辽西推崇的大将,结果渡河之后遇着一个牛录的女真人结果就是惨败,大将在淤泥中被人割了首级,损失几百披甲将士,因为这样的惨败,孙承宗也无颜留任,再下来才是宁远之战的惨胜。
到宁锦大战的胜利,辽西兵马才算真正立了起来,重新恢复了实力,这一次的斩首大功,代表意义十分深刻,公平的说,比起东江的零星偷袭获得的斩首,其意义要更加重要许多。
“诸公,”袁崇焕站起身来,神色严肃的道:“邓兄几位帮我拟稿向朝廷奏捷,宁远和锦州要继续戒备,多派哨骑确定虏骑已经退兵,不可麻痹大意。其余诸位,可以先行准备,待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后,我们再商量着下一步的行止。”
既保持进取的态度,也没有一下子被冲昏头脑,在场的几个幕僚都是先后点头,表示赞许。
而刚刚提出和记可畏,要戒慎小心的周文郁,此时已经只能重新站在角落里,已经没有人将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并且有所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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