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们的耳边传来崩崩响的弓弦声,几十支劲箭几乎是瞬息间从院内飞射而出,由于院墙阻隔,多半的箭矢是抛射出来的,也有一些暗暗爬在高处的女真人平射出重箭出来。
这些箭矢射的极准,哪怕是抛射出来的落点也是相当的精准,眨眼间就有超过五名行动组员被射翻在地,还有相当数量的队员受了伤。
就是射翻,是平射的重箭,劲力极大,距离太近导致力道和准头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之外。这种箭头是女真人惯用的重箭,箭杆就比轻箭要粗重许多,箭尖类似小铁铲,比普通的箭头要重上许多,加上强弓劲射,力道远非普通的轻箭可比。
虽然有锁甲在身,但有好几人被射中面门或是咽喉要害,几乎瞬间就死去了。
陈獾转脸看了一下身边死去的伙伴,整张脸的面门好象被大力掀开了一样,五官和脸皮都被铲除起来了一样,整张脸都被铲平了,箭杆还插在脸部上方,不停的颤抖着。
要害中箭的人瞬间就死了,这使得很多行动组的成员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暴起退后,同时尽量低头和寻找防御死角,还好这院落四周都有房舍,近百人很快找到了很多可以掩护自己的角落。
大半的油罐没有扔进去,少数的几个扔到了院子里,发出爆炸响声,同时升起火光。可惜院中全是条石铺成的地面,院墙也是砖石构造,火罐造成的威胁相当的小。
在火光中行动组员们终于看清楚了对面的目标,几十个黑影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的站立着,有的在高处,有的在院中,有的在房舍廊檐之下。
“这就是葛布什贤?”陈獾忍不住脱口而出。
院中的女真兵确实不愧强兵的典范,在这样的突袭和火光之下显得相当的冷静。既不愤怒,也不惊惶,一个个人影如同木桩子一样站立着,完全看的出来的坚毅果决。
行动组有对各部台吉的斩首任务,也有刺杀任务。
比如刺杀漠北三汗中土谢图汗长子多尔济的任务就是军情司行动组人员的手笔,这是一个相当着名的战例,事后在军情司内部被传为美谈。
还有一些刺杀大明境内不合作的官员,刺杀一些不听话的豪强大户,这都是军情司行动人员的责任。
和记的车队畅行无阻,总不能都是送了钱?
搞关系就得是这样,左手捧着银子,右手拿着棒子。
那些官员和绅粮大户都明白这个道理,与和记合作有银子拿,虽然未必比他们自己下手勒索来的多,但和记总是会给钱的。
只要大家合作,银子就源源不断。
可是如果一心想从和记身上吸血,不识好歹,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被一伙入户的强盗给灭了门。
这样的刺杀人们心知肚明,手段巧妙,查不出端底。地方官员也根本不敢详查。
在和记强大的财力背后是更强悍的商团军人们,有这个后盾连皇帝也要用怀柔的手段来安抚和记,地方官员可没有人觉得自己的脑袋比朝廷安定和记,稳固边疆的大局更重要。
就是这样和记的车队打上旗帜之后才畅行无阻,才能在北方到长江边上都收取大量的保险费。
行动组的成员们能干掉北虏的披甲和大明将领的内丁和护院们,也是见识多了相当多的好手,可是不管是哪一边的敌人都不能和眼前的葛布什贤们相比。
几个葛布什贤突然动作起来,动作真的是快若疾电,他们连续引弓平射,几支重箭如飞一般的射出来,几乎是看到他们动作的同时箭矢就已经射过来了,瞄准就在一两秒钟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整个移动加射箭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所有的动作都快极了,也漂亮极了。
整体的移动和引弓而射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漂亮,力量和速度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张瀚一直嘀咕女真人撞了大运,但运气可能是老天给的,取得这份运气还是要自己有这份实力。
眼前这些葛布什贤都是两黄旗的精锐,两黄旗又是八旗中精兵最多的两旗,葛布什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比起白甲的战斗技巧还要丰富,战斗意志和装备都要更好,人人都可以身负数十斤的铁甲而奔走自如,可以从容的骑马在各种地形上奔跑,可以娴熟的使用任何兵器,当然是除了火器之外。
这些人的动作充满着力与美的协调感,他们射箭也不需要刻意的瞄准。最少二十年以上的经验使得每个动作已经与呼吸一样自然,根本就不需要太久就能确定目标,根据距离,弓力,还有风力来判定落定,哪怕是一只瘦小的野兔他们都能百发百中,更不要说躯体相对庞大很多的人或战马了。
这些葛布什贤和白甲,还有马甲加起来不到三万人,就是这些百战余生的勇士成为女真八旗的核心力量,也是数次大战斩杀最少三十万以上明军的核心主力。
在他们手中平均每人都有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汉人的性命,不光是明军,也包括各处的汉人平民。
在这一轮的短促射击中,又有几个行动组员中箭,还好由于藏住了大半要害,他们只是身上中箭,锁甲或绵铁甲挡住了大半的箭矢伤害,使得他们受创不重。
外围还有一些喊杀声,那是不敢跑远的残余的外围守备们发出来的呐喊,除了展示自己存在之外,也是希望附近的援兵尽快赶来。
在八月底的时候,辽东可以说是夏天的末尾,因为白天的气温还在二十度以上。但也可以说是深秋,因为在夜间最冷的时间只有几度的气温了,可能一夜之间北风骤然而至,然后冬天就紧随而至。
今天就是北风到来的日子。
在激昂的叫喊声中,天气突然转冷了,接着就是刮起大风,北风呼啸而至,气温从十来度的样子急剧下降,在呼啸的风声中,所有穿着夹袍的人都被风吹的瑟瑟发抖,毕竟在这样的天气里原本应该裹在被窝里睡觉才是。
陈獾原本满头大汗,在冷风之中也迅速挥发的无影无踪,接着就是全身冰冷,一种难言的寒意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陈獾才感觉自己忽略了曹振彦的警告,有些过于自信。
行动组的人应该是一样的感觉,这几年一直和北虏还有在大明境内活动,去年才转入很多人手,但多半是跟着东江的人熟悉情况,最多是陪着一起下毒或是接应逃亡汉民。对女真境内的行动极少,也极少是刺杀性质的行动。
到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果然是真的换了对手,眼前的敌人穷凶极恶,个人战术和群体应战的水准都是相当的高,虽然只有不到六十人的人数,但分成若干层次,并且迅速借助地形进行反击,在陈獾的目光所及之处,还有十几个葛布什贤手握刀牌,距离大门很近,看来是很有可能想打一个短促的近距离的反击,和行动组员们进行肉搏战。
看到这些葛布什贤的表现,原本对自己队员的身手有相当信心的陈獾,此时也忍不住犹豫和迟疑起来。
怀疑不是好事,就象是一条毒蛇不停的吞噬着自己的内心。陈獾没有叫自己的情绪发散下去,而是借着月色和火光做了几个坚定的手式。
已经走到这一步,老奴明显就是在院落的房舍之中。想想那个女真老头子两手沾满的鲜血,他手上的生命已经超过了中国有史以来的所有屠夫能达到的最高成就……所谓的战神白起杀了几十万人,冉闵也只杀胡不到百万,五胡乱华和魏晋南北朝,包括五代十国的那些屠夫们,加起来的成就也没有努尔哈赤一个人大。
成吉思汗杀的人肯定比努尔哈赤多,但成吉思汗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进入中国,屠杀北方汉人和四川汉人两千到三千万人的成就是其子孙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才完成的。而在努尔哈赤手中,前后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使辽东的人口减少了五百万人以上,就算有皮岛朝鲜和辽西的逃亡汉人也不到百万人,也就是说,十年不到的时间,这个率领着六万人丁口小部族的天命汗完成了此前所有屠夫们都未能完成的伟大事业,直接或间接杀害了五百万人左右的辽东汉人。
这样的屠夫就在几十步外,难道就因为其护卫强悍就这么放弃?
答案当然是相反的,陈獾毫无放弃的打算,在他的手式命令下,几个壮实的汉子猛然冲向前方。
几个拿盾牌的队员也一起前冲,果然,在他们一起动作的时候,几支重箭已经落点奇准的射在了盾牌上,发出剧烈的笃笃响声。
一个队员冷汗直冒,低声道:“狗日的东虏,射箭比北虏狠多了。”
“劲力大!”另一个躲藏在墙角装填子弹的老队员沉声道:“准其实北虏也准,但他们的弓绵软无力,这是两边最大的区别。”
其余的人都是点头,如果对面屋子里的是北虏,他们早就冲上前去打放火铳了,凭着步兵铳他们能压的北虏抬不起头。凭着身上的锁甲,九成以上的北虏弓箭毫无威胁,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东虏的弓箭准头未必比北虏强出多少,双方一个是渔猎民族一个是游牧民族,都是从会走路就开始射箭,射箭不是做战技巧而是生存的本能,谈不上谁高谁低,但北虏的弓力太弱,和后金的弓力几乎要相差一倍。
在草原上,商团军人们视弓箭为玩具并非没有道理,但在辽东,弓箭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工具。
同样的工具,不同人的用法就带来完全不同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