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太极等人眼前只有少量的耕地,月色下豆苗长的稀稀拉拉的,今年的收成当然还是不好,天时仍然相当的叫人绝望,不过相比较往年那种灭绝性的大灾,今年的年成已经算是能叫人接受了。
最少不是那种连种子粮也收不上来的绝望,后金对各个官庄的压迫都相当严厉,特别是对普通的旗丁和汉人包衣,他们几乎要上交一半以上的所有收成,剩下来的连果腹都相当困难。不仅是汉人包衣会饿肚子,那些旗丁家庭如果缺乏壮劳力或是白甲,马甲,一样是生活在贫困线上。
老汗在最坏的年头允许旗丁家庭领取粮食,并不是真的体恤这些旗丁和他们家人的困苦,事实上最下层的旗丁并没有多少战争红利,顶多是一些免费得来的土地,一些衣物,一些生活器具,还有一两个分配来的包衣。
他们一样要劳作来满足对公中上交的各种物资份额,后金统治下连野果和河鱼都算是国家所有的财物,统统都要统计之后上交,普通的旗丁家庭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好一些的年头能勉强吃饱,坏一些的年头也一样得饿肚子。他们还得在平时参加各种战阵的训练,得勤练自己的武艺,包括骑术和射术在内,还得保养好自己的铠甲和兵器。上阵时兵器和甲胄不亮会被治罪乃至斩首。
在努尔哈赤时代,各旗都是两丁抽一,甚至是举旗出战。到皇太极时代,汉官和汉军将领集体向皇太极抱怨对汉人压榨的太厉害,皇太极便是说诸申一样要种地纳粮,还要承担两丁抽一或三丁抽一的比例去打仗,而同时的汉人不过五丁抽一而已。
眼前的官庄四周只有少量的农田,偶尔的狗吠声更添几分凄凉,几百人的队伍逐渐收拢,上了大道之后所有人往西北方向奔驰,这是一条好几条官道交叉的地方,从辽阳往沈阳的大道,还有往咸宁营和抚关顺的道路,往汤池的道路,这些道路交叉起来,由于年久失修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段,地面并不平整,好在后金也缺乏重型马车,对道路的要求并不很高。
在子夜时分他们抵达路程近半的地点,在看到有一条小河经过时皇太极下令全军暂休,给战马休息和饮水。
不远处有一大片废弃的建筑群落,皇太极看了一眼,认得这是大明辽镇留下来的驿站,曾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建筑群落,应该是赫赫有名的虎皮驿,是沈阳和辽阳中间最重要的地方。在攻克沈阳和辽阳的战事中,这里曾经驻扎过大量的明军,也曾经暴发过大战,现在这里已经一片破败荒芜,房舍倒塌,后金方面既没有心力也没有财力和物力修葺这些大明留下来的驿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风雪侵凌,逐渐倒塌废弃。
只有道路犹在,还有曾经辉煌的建筑群落留下来的大片的废墟,还有在其中肆意生长着的野草与那些穿梭其中的狐兔们。
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一群白甲立刻戒备起来,围在皇太极等人身边。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必紧张。他也是久历战阵,听的出来只有单骑匹马,从方向来说,应该是从三岔河那边过来的塘马传骑。
后金的核心统治区其实很有效的统治区很小。
象是在耀州只有一个牛录,开垦出来的土地可想而知有多大了。就一个牛录负责耀州到河边的守备,虽然守住了几千明军的突袭,但也能看的出来女真人要守备的区域太大,外围的防守实在相当的空虚。
从柳河过河就是明军的区域,与辽西,广宁,也就隔一条河,辽南经常受到东江的骚扰,加上大屠杀后地方的空虚,等于是废弃之地。
只有辽东和辽中一带算是核心区域,就算这样也不免被骚扰和破坏,女真的国力实在是相当的可怜,也难怪到现在为止虽然屡败明军,但女真人始终只能到辽西为止,甚至其国力撑不住一场超过半年的几万人规模的战事。
在一片荒芜之中,驿道上的奔驰声显得相当的诡异和突然,人们多半暂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的等着塘马的到来。
莽古尔泰也是脸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远方,说道:“难道辽西明军过河袭扰?”
皇太极道:“不可能的事,月前有报,辽西明军刚恢复锦州和前屯一带,重新修城和屯田,并且开始练兵。他们想过河来,绝没有这个能力,明国的皇帝也不会允准。”
“这倒也是。”莽古尔泰道:“他们又不是毛文龙。文龙虽然战力一般,但相当自立,也有胆量进取。辽西那帮,不过是一群猪。”
皇太极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常有人议论南宋和南明的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将领的能力和操守。南宋的诸将除了少数人之外都是允文允武的全面型的人才,岳飞不仅是可以写词,飞白奏折也是相当的精采,精当而文采斐然。这些宋人将领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能建立多大的功业,眼界和能力都远远超过他们几百年后的后辈。就算是南宋末期,也是很象样子的打了几十年,实在是打不过了才选择了投降。
而明末的情形完全不同,一群不识字也不知道历史的武夫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出多大的事业,完全可以不必给异族当狗,最终还落得一个没下场的结局。
这也是张瀚在早年宁愿帮东江帮毛文龙也不和辽西打交道的原因,辽西诸将就是一群猪,不说忠义报国之心,就算是经营自己的事业也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象毛文龙,聚敛财物收拢逃民挑选士卒,甚至后来与皇太极眉来眼去,这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以替毛文龙辩解的,但张瀚反而觉得挺好,这才是一个人物。在明末诸将龙不愧是读过书的,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也应该做什么事。
丈夫处于乱世,大厦将倾,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和后人打算?
如果毛文龙始终拥众几十万,并且能解决军饷物资的麻烦,用他的打算就是席卷登莱,这样的话,在明末的乱世中自立又有何不可?
事实上东江镇能办的到,孔有德不就席卷了登莱?如果毛文龙在,集东江全镇之力,就算是朝廷调兵又如何?而真的和女真联手,毛文龙自立一藩相当的轻松,谁又说这个枭雄不能在乱中取胜,找到自己夺取天下的那一个契机?
一个武将在末世之中,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只想着当狗,那就只能将其当成猪狗了。
塘马转瞬即至,看到月色下有大股的骑兵,塘马稍一犹豫就认出了是两个大贝勒带着人在路边等候,他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飞速的赶到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身边。
“奴才叩见三贝勒四贝勒。”塘马操着建州女真话,口音很正,从装束来看是一个壮达。
“你是超哈尔呀。”皇太极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十分温和的道:“我记得你,你父亲为左翼总兵官时我到他那里商量事情,你当时才学会走路。”
那个壮达没想到四贝勒还记得自己,心下十分感动,叩头道:“主子还记得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你父亲对国家立有大功,他的儿子我当然应该记得。”皇太极在旗下的好名声不是白来的,对各家的情况都相当了解,并且记性极佳,人们和他见过面,说过话,皇太极都能在短时间内想起来,并且提起此前的话头,令这些旗下的人相当的感动。
说话的超哈尔是镶黄旗人,其实和皇太极没有什么纠葛关系,但皇太极就是这么温语安抚,令其相当的感动,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显露了出来。
莽古尔泰这时才知道这个超哈尔是额亦都的儿子,额亦都在开国五大臣中地位最高,象何和礼死时才是三等总兵,而额亦都是左翼总兵一等大臣,并且在死后极尽哀荣,努儿哈赤对他的死相当的伤心,显露出难得的真实感情。
额亦都也是在费英东之下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受到努儿哈赤的喜爱和重视也并不奇怪。
其儿子众多,也有相当出色的几个,眼前的这超哈尔现在只是个壮达,不过很快就会有自己的世管牛录,还有未来相当大的潜在实力,皇太极并没有刻意的拉拢,毕竟不属于一个旗是没有办法真的收致麾下的,但寥寥的几句话就能使人敬服和心生亲近。
莽古尔泰就没有这种玲珑心思,也感觉相当的不耐烦,他对超哈尔道:“赶紧说说送什么消息过来?”
“是有重大消息。”虽然只耽搁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超哈尔也感觉有些不该,他立时答道:“据辽西那边的最新回报,张瀚的和记商团军已经在六月到七月间就消灭了察哈尔部。”
“什么?”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均是浑身一僵,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场的女真高层表现都相差不多,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之中。
梅勒额真韩代忍不住大声道:“超哈尔,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个人是葛布什贤的首领之一,骁勇善战,武力超群,是努儿哈赤宠爱的诸多侍卫首领之一。
当然也是超哈尔的兄长,超哈尔低头道:“四哥,这是从辽西传递过来的消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这一下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有多大,又代表着多少令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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