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和徐名商谈之时,程本直等人也开始与一群蒙古贵族洽谈。
双方就站在一大片篝火旁边说话,几个鞑官当通事,互相翻译着双方的话。
这叫蒙古人感觉有些不爽利,他们愿意与和记打交道很大部份原因就是双方语言互通,彼此交流起来没有任何困难。
这甚至给蒙古人一种错觉,仿佛和记也是蒙古草原上的一方势力,渐渐扎下根来,而不是外来者了。
和记不仅是军官和军司人员能操一口流利的蒙古,见过张瀚的人无不称赞张瀚的土默特部的蒙古语说的相当标准。
那还是当年张瀚在新平堡参与马市交易时开始学习,算来也有近十年光景了。
而大明这边,只有少量的通事能够讲蒙古话,官员和将领对北虏还是持敌意和鄙夷的态度,这令得双方的交往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诚意,甚至远远谈不上友好。
就算是土默特部,与大明已经盟好几十年,不管是三边总督还是朝廷,总是以边野蛮夷视之。其实这种视角并非没有道理,但就算是要征服一方,也要首先了解和深入,大明一方在这上头所用的功夫明显不足,很多事都是想当然而行,前前后后不知道吃了亏少亏,浪掷了多少银两。
双方谈了好一阵子,蒙古人都无甚诚意,倒是要钱要粮相当的起劲,程本直不得回复,当然也不敢擅自答应,算是什么成果也没有谈出来。
众人四散而去,程本直心念一动,走到杨二居住求见。
杨二并没有休息,闻报便将程本直和祖可法二人请了进来。
“杨义士,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程本直落座就道:“贵方要攻林丹汗,未知何时发动,胜机如何?”
“此事我不好说。”杨二很艰涩的道:“要紧消息,我虽托名指挥,却不一定报我知道。而和记在草原的实力,只隐约知道一些,大约数万战兵是肯定的有。而且去年与林丹汗所领部落打过一场,也是有的。”
“林丹汗要西迁,蓟镇的人居然不知,真是该死。”程本直隐约有些怒气,不过很快按了下去。他道:“西迁受阻,林丹汗似乎也未伤筋动骨?”
“可能是和记兵马多以步兵为主。”杨二道:“毕竟骑兵有限,不便追击。若说正面对敌,我相信林丹汗不是我们张大人的对手。”
“我亦云然。”程本直沉吟片刻,说道:“就以眼前来看,贵部兵马强悍精锐,披甲执锐,果真精兵。但以步兵为主,骑兵甚少,看来这也是和记商团团练的命门所在。”
杨二默然不语,他虽然一心想帮助大明,当然也落实到帮袁崇焕和眼前这人,但不意味着他愿意将和记的内幕消息悉数告之对方,这也有违忠义之道。
就眼前暴露的这些,也是嫌太多了。
程本直已经相当满意了,他微笑着对杨二道:“杨义士的忠枕报国之心在下已经明白了,一定会转告给军门大人知道。将来镇守广宁,东抚北虏,直御女真,广宁地方十分要紧,朝廷不会允许团练掌控此处。至于如何做法,却不是现在能够揣度的。再有,以在下来看,和记就算攻伐察哈尔部,时机必定相当缓慢,纵不似在土默特那边筑堡城而攻,也非得徐徐而进,掌握各处水源要津之后再图之,可能会旷日持久,而我们军门大人的展布,一两年内就要建功。所以,依附哪边,替哪一方效力,杨义士要考虑清楚。”
杨二听了,一口便道:“为人要饮水思源,杨某有今天也是全赖张大人之力,叛和记而自立,或是心怀异志,非人所为,程先生这话,在下只当没有听到。”
“那也就当我没说。”程本直站起身来,说道:“联络北虏各部,许其资粮,令其助力,不仅是我军门大人的主张,如朝廷允了就是大势所趋。很可能过一阵子,朝廷会勒令张大人不得擅往辽东地方来,到那时,大明要掌握北虏各部和广宁等地,杨义士又当如何呢?”
杨二默然半响,说道:“若对抗虏大业有利,杨某当然会帮助朝廷。”
“如此便好。”程本直含笑道:“杨义士果然高义,我们都没有看错。”
杨二不语,程本直方告辞而去。
祖可法待出门十数步后,方向程本直道:“程先生逼迫有些太紧,为何这般着急?”
以杨二的经历和性格,只要徐徐图之,将来多半还是要投入朝廷一方怀抱,而且多半能带着不少人返回辽西,或是助守广宁。
现在这么逼迫,杨二必定心中不悦,连带着对辽西诸人的观感也不会很好,事倍功半。
祖可法敢这么说,也是有祖家在后头,祖大寿对广宁团练和山上的丁口向来大感兴趣,颇有胃口一口吞下来。
“时不我待啊。”程本直感叹道:“我们刚经历一场大败,军门大人在宁远算是扳回一城,但往下去还是步履维坚。而反观张瀚却已经在反击林丹汗,一旦果真和记大军一路杀过来,占了广宁,我们又当如何?再者,女真再至,和记在此不过分支,无甚关碍,可关宁失而再得,若得而再失,恐怕军门大人也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所以不管怎样,杨二此人,先得拉拢过来,务必使其愿守广宁,俟我辽西大军恢复元气,先修复锦州,再从容进驻广宁,若能这般,也上可对朝廷,下对士绅百姓所有交代了。”
程本直是心思十分细密且有决断的人,如果能按此前的布置,联络蒙古去女真一翼,然后再设法与其议和,也一样的是泼天大功,而此事若不成,则不若想办法将收复广宁的功劳抢回来。
广宁太要紧了,从广宁到义州卫,沿西平诸堡到三叉河边,这会形成一个相当完整的防线。可以说除了冬季之外,根本不必担心八旗兵会攻过来,而到了冬季,沿河诸堡和城池齐备,再配上红夷大炮,也就不是很担心被建虏攻克拿下来。
这等于是复辽大功了,建虏会被压缩在弹丸之地,身后还有朝鲜,侧翼有东江,这是一个死局,有此大功,袁崇焕足可名垂千古,并且有资格长期在辽西驻守。
因为局面这般大好,任何人也经受不起反复,哪一方势力也不会想来接手辽镇了,在袁崇焕做出这般伟业之后,功绩已经超过孙承宗,接手者也必定会被认为是承袁崇焕之功绩,大无意趣,是以有实力的也不会过来争抢。
有此认知,程本直当然会有眼下的表现,不管怎样,要先在广宁这里打下一颗钉子不可。
“先生妙算。”祖可法不管心里怎么想,此时也是拱手恭维。
“过奖。”程本直面无表情,但两眼中充满笑意。
……
翌日天明时,使团众人都被操练声惊醒了。
大队大队的商团军人在城中校场里跑着圈,已经入春很久,但早晚天气还很冷,估计也就是在零度上下。
这个天气却仍是不能阻止商团军的正常训练。
可能上层还有分歧或不同的利益趋向,但从中层到底层的将士,几乎是和任何一处的商团军人都没有区别。
一样的起床时间和嘹亮军号,一样的装束打扮,近两千人在同一时间听到起床号声,然后迅速起床整队,穿好灰色的作训服,开始早间的锻炼。
祖可法等人打着呵欠出来时,外间的商团军人们已经快结束早课锻炼,每人头上都是汗水蒸腾,衣袍半湿。
早上的时候天气还在零度以下,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叫祖可法和祖家的内丁们瞠目结舌,无以言表。
祖可法拉着一个商团军的军官,问道:“这般练法,是三日一练还是五日一练?”
祖可法心中忖度,可能是自己等人前来,所以这些商团军人特意加练……
“三天?五天?”商团军的军官脸上露出笑来,说道:“这是每天的早课而已,一会洗漱换衣吃饭,然后就是每天日常训练,吃了午饭后有休息和文化课时间,然后晚前还有一次训练,吃了晚饭后看书学习,准备休息睡觉,不过有时候也会夜间拉练,那就没准了。”
祖可法的嘴张的老大,感觉能塞进好几个鸭蛋。
内丁是三天一操练,练骑阵,步阵,各种操法,这已经是美酒美食加优厚的待遇才会有的操练法,那些营兵,三十天也未必操练一回。入伍之后,发给折上巾和战袄,给一柄铁枪,操练时能站在自己队头之下,知道排面整齐,就算合格。
上阵之后,是进是退,皆看旗号和金鼓之声。
原本这些都是要操练的,近几十年来操法废驰,不少将领都不懂金鼓旗号之法,更不要说营兵。
几万人的战阵,就是乱糟糟的拿着长枪赶路,到了战场拿着枪排成排,然后看着火铳手胡乱打放,当敌骑一至,众人皆道败了败了,然后哄然而逃,被人杀的尸横遍野。
内丁当然还很象样子,但与眼前和记兵马相比,其战阵训练也大有不如。
内丁是在平时自己会练兵器弓马,毕竟要在战场护着家主和保自家性命,所以也相当用心来练,不过练好了也不过如此,当不得堂堂之阵。
祖可法惊叹一阵,心中却是有些不信。
若这般天天练法,怎么可能?
接下来众人都起,却是在军营中与士兵们一起吃早饭。
军官自有一个小饭堂,也是等各自部下均用大铁桶打了饭,军官们才落座吃饭。
大米和小米掺的二米粥,各人两个巴掌大的杂合馒头,再配一碟腌菜,这倒不甚出奇。祖可法少时在辽镇军伍,一般的军堡也是这般吃法,倒是一人加了一个鸭蛋,令得祖可法等人微微颔首。
果然传言不需,十三山上物资不绝,并非只依靠当年送上去的粮食存活,若是那般,应处于粮食一直不足的状态,不要说练兵强兵了,能使山上的人不饿死就算好了。
程本直也是看到了,不禁大为皱眉。
这说明十三山不依靠朝廷也能存身,倒是吃的粮食是送进来的,还是自己屯田所得,这一宗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程本直的见识经历确实想以想通,尽管他已经是游历大明十数行省,见多识广的举人身份的第一等的聪明人,但未曾经历之事,凭想象是完全想不到的。
程本直绝对不可能想到,十三山的物资是和记的大车队用种种办法越过稀疏的包围线送过来的。
当然物资以金银和肉制品,蛋类,还有铠甲,兵器,火器为主。
粮食还是当年送上来的为主,近两年山上屯田很下功夫,不惜人力,收成来说比那些靠天吃饭的田亩要多的多,最少维持了平衡。
加上肉类和蛋类充足,粮食的消耗自然是少了许多。
这里头叫程本直不解之处甚多,如何突破女真人的包围,如何将这些物资送过来。一时之间他甚至疑神疑鬼,是不是赵率教和祖大寿诸将暗中勾连,以物资接济十三山上的和记团练。
再看祖可法,也是一脸惊异,心中顿时了然。
祖大寿就算想收服这些人,也是在其破围之后,许以好处,分化拉拢,种种手段用下来,数年时间消化掉就算不错了。
在此之前,祖家怎么可能冒大不讳暗中送物资过来?如何能瞒的过众人耳目?
祖大寿若有这般手段,早就是辽西第一人,何必现在雌伏在袁崇焕麾下,伏低做小?
不是辽西将门所为,只能说山上的人是有通天手段了。
再看那些军官的衣着都和士兵一样,只是手上用具,不小心就显现出不凡之物。
有几人前胸口的口袋中有挂表,程本直知道此物,近来在京中颇为流行,价格相当昂贵,眼前这些军官却是有很多,足见和记出产这些珍物,首先还是给自家人用。
屋中壁角就有大型挂钟,此物更加昂贵,非京中富贵人家不可得,这时也是堂而皇之的摆在屋中。
尚有引火机等和记珍奇之物,厅中之人也是为数不少持有。
“可叹人家早就在十三山布局,我等却是懵懂无知。”程本直见此情形,唯有叹息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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