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的心头均很沉重,而在此时,暮色之下烟尘扬起,有人叫道:“四贝勒带着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穆哈连先是一激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接着看到皇太极的旗号时反而有些犹豫了,皇太极前来说明老汗对这边还是很重视的,越是这样,自己就越难交代了。援兵来的不可谓不快,可是这边已经败了下来……
不管怎样,得赶紧迎上去,在皇太极骑着他的大青马赶过来的时候,穆哈连等人已经在道旁迎候着了。
在皇太极眼前只有两千多人的败兵,沿着原本的粮道展了开来,没有帐篷,连油布都没有,不少人受了轻伤,大半的人没有吃食,忍着饥饿蜷缩在地上,看到四贝勒和大股骑兵前来,这才从地上翻滚着爬起来。
贝子德格类脾气暴燥,他从马上跳下去,用马鞭没头没脸的抽这些败兵,皮鞭声噼里啪啦的直响,被打的人都不敢出声。
一群护兵从马上跳下来,他们细长的眼里露出凶恶的光芒,他们用手中的皮鞭抽打这些败兵,也用脚踢他们。
在女真人的哲学里败逃者是没有尊严的,这些败兵活该遭遇到这样的待遇。
“奴才见过四贝勒。”穆哈连的神色相当的难看,他也感觉尴尬和难堪。
“这时就不必多礼了。”皇太极神色忧郁,说道:“你们败的太快了。”
穆哈连道:“四贝勒,奴才只能说敌军太强。”
“强?”一旁的德格类横着眼道:“我们大军刚刚击败辽西几万明军,这边只是他们的团练,他们比辽西的明军还强?”
“贝子恕罪。”穆哈连道:“确实比辽西明军强。”
“强在哪?”德格类闻言大怒,几乎要把马鞭向穆哈连挥打过去。
皇太极做了一个手式,制止了一群愤怒的贝子和阿哥们。
“具甲,皆是重甲,哪怕是弓手也人人都有精心打制的锁甲。还有其火铳手,火铳威力极大,六十步内,中者必死。其打放也不混乱,在旗号和铜哨声指挥下会一起打放,不象明军,我大军铁骑迫近时,战场上的铳手就自行打放了,等真正冲阵时,其铳中反而无有子药,所以一击就破。这些团练并不如此,我几次调人冲铳手阵,又有长枪手护着,铳手也不慌乱,不会随意击发打放。其长枪手,铳手,弓手,重甲步兵,阵形相当的稳固,将领指挥亦很有章法,进退有距。是以其五千余人出阵,奴才率部抵挡不住,死伤四百余,且尸身丢弃在原地。”
“四贝勒。”德格类闻言立刻道:“穆哈连说的我不信,只知道他损兵折将,还给了明国人几百个我大金勇士的首级。我愿率一千精骑赶回去,看看能不能把首级抢回。”
皇太极道:“恐怕晚了,响午不到就打完了,现在已经快天黑,明国人割首级早就割完了。并且他们肯定会回山上驻营,只会留少量的哨骑,游兵在山下牵扯我大军,目前长围被破,山上团练定会利用原本的防御,与其山上的主力相配合,我军人数不及对方,不可仓促而战,需得用哨骑侦察过后再决定这仗这怎么打。”
众人闻言皆是拜服,德格类一脸佩服的道:“四贝勒果然是我八旗最善战的统帅。”
“不敢当。”皇太极笑呵呵的道:“五哥比我强。”
德格类和莽古尔泰是一母同胞,两人都在正蓝旗,和皇太极关系不差。
骑兵缓慢向前,皇太极心中隐忧甚深。如果山上的驻军真的如穆哈连说的那般强,这一次战事不会顺利。当然皇太极不认为几千明国团练能击败他带的三千多甲兵,这些甲兵中有四五百人的白甲,其余也都是各旗下牛录中能征善战的马甲,虽然只有三千多兵,但在关键的战事中足以击败十倍的明军,他们的战斗意志坚强,虽然从辽西一路奔波征战,当皇太极征调他们时士气也不高,但这些甲兵能完成任何的战斗部署,绝不会拖延军令,绝对会一丝不苟的完成任何指令。
在三千多人的骑兵队伍里还有相当多的重甲骑兵,能够完成冲阵破开敌阵的任务,其余的马甲可以在左右翼移动寻找机会,等候破阵之后冲锋厮杀,他们的射术比旗丁要好的多,可以轻松的战马上左右驰射,并且使用的是相当沉重的步弓,重甲足可破甲,轻箭也相当精准致命。
论起战斗力,这三千多人足够轻松击败几万蒙古骑兵,并且不会付出太大的伤亡。
但远途而来不利久战,行粮只有十几天的份额,还得分一部份给这些几乎完全没有粮食的溃兵,虽然德格类等人都恨不得将这些败兵斩首,但人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每个女真丁口都相当的宝贵,损失的丁口只能用生女真或是蒙古人补充,汉人已经不再抬旗,就算是这些蒙古人汉人和生女真抬旗开户,他们发挥的作用也远不及一个正经的女真丁口那么大。
皇太极短暂的思索后,下令溃兵大多数人,主要是旗丁继续前行,他们分出几天的粮食,另外派出塘马通知沈阳那边送粮接济,应该不会饿死人,穆哈连在内的少量马甲留下,在集中战马之后,和皇太极率领的骑兵一起折返,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战机。
傍晚之后起风了,三千多骑兵在短暂的混乱后开始继续前行,荒野上到处黑漆漆的,在这个时候还看不到星月,骑兵们打着火把赶路,最少在子夜前他们不会扎营休息。
战马时不时的发出嘶鸣,骑士们都沉默不语,很少有人愿意交谈。
这是一支沉默着的军队,少数人在咀嚼着干粮,多半人都尽量节省任何力气,包括无用的交谈。
这支骑兵虽然是全部由女真组成,但分属好几个旗,不同的牛录使他们有先天的距离,另外有人讲建州女真话,有人则是海西那边的,说蒙语,不同的主子和旗,不同的牛录,甚至不同的语言,这些战士都没有彼此交谈和沟通的欲望,包括对这次的战事也没有任何期待。
这是一次叫人提不起劲的战事,山上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财富,不要说多半打不下来,就算打下来也是得不偿失,刚从辽西那种富庶之地回来,每个人都想回家享受和休息,对眼下的战事只是遵守严酷的军令,但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精神去关注什么,更不必提交谈。
天黑后刮起了北风,风力很大,沿着十三山的山脉一路刮过来,山上的林木上还有不少积雪,在强风之下被吹下来,纷纷扬扬,象是在下雪一样,不停的落在人和马的身上。
到子夜时,距离很近了,皇太极下令就地宿营,人们并没有构筑营地和搭建防御,只有少量的骑兵轮值,也没有搭帐篷,人们把毡布裹在身上,在呼啸的北风拍打之下,很快就都睡着了。
天明之后每个人身体僵硬,冻的半死,但这些女真人不以为意,他们起身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包括皇太极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样。
他们相当的质朴,也能吃苦,起身后也没人想喝一杯热水,只是喝水袋里的冷水,就着同样冰冷和坚硬的干粮,就算是都吃过了早饭。
他们更仔细的照料着战马,给每匹马饮水和吃豆料,也有人给自己的马吃鸡蛋。这个时候战马是不能长期驱驰的,很容易瘦下来,战马一瘦就很危险,这东西比人类娇贵的多,不小心照料就会成批的死去。
而战马是最宝贵的战略资源,有时候比人还重要的多,最少在女真人眼里,战马肯定比汉人重要,可能也比蒙古人还重要。
在忙而不乱的临时营地中,皇太极盘膝坐着,他也喝冷水吃干粮,并且不动声色,甚至看起来象是在享受。
说是享受也可以,皇太极不喜欢辽西战场,混乱,顺利的叫人起疑心,人们眼中不是战斗的欲望,也没有吃苦,一切太顺利了,几乎是走近邻居家屋子借了把斧头,甚至比那还顺利,因为很多物资是抢来的包衣帮着送回去,女真人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浪费。
还是这里好,天地空旷,冷风中带着一些雪花,土地冻的坚硬无比,人盘腿坐在地上,吃着冷硬的干粮,象是当年和叶赫部打仗时的情形了。
那会地盘没这会大,但在进取,老汗很英明,五大臣也还刚步入中年,现在地盘大了,兵力强了,还刚抢了辽西一把,证明了明军的懦弱无能,但皇太极却感觉有一根绞索在暗地里缠过来,并且快要越缠越紧,令人有快要窒息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他没有办法和别人说,哪怕是最亲信的心腹。
每个人都自我感觉很好,大金兵还是那样强,战无不胜,就算有宁远打不下,也是一时之挫,老汗肯定会把场子找回来,并且老汗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可皇太极没有这么感觉良好,他相当谨慎,并且感觉到严重的危机。
大金的国力太弱,四周的敌人太多,战略情况相当的糟糕。
唯一破局的可能就是打通往蒙古的通道,控制整个蒙古,这件事做起来也很难,但是一定要做。
如果明国人没有蠢到家的话,他们也会抢先控制蒙古,不管用什么手段和办法。
“我一定能做到,并且必须要做到。”坐在地上的皇太极仍然显得相当高大和壮实,他比当时一般人壮实的多,是个身长很高体形胖大的壮汉,他的步弓放在一边,也比一般马甲用的步弓要长大和有力的多。
夜色之下,皇太极显的炯炯有神,年富力强,他的眼神十分坚毅,哪怕是盘腿坐着也腰背挺直,所有路过他身边的女真人无不卑躬屈膝,感觉到一种王者之威。
手机版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