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荡战兵一般是三十左右的年龄,和后金的白甲兵的普通年龄差不多,处于体能和经验的双重巅峰,在距离二百步外发起突进冲击,这一点距离在负重七十多斤的条件下慢慢走也是很疲惫的,但这些战兵还是能保持相当快速的突进,他们脚步如飞,如人形猛兽,脚下黄沙和残雪被撩起很高,在身后飞溅着,每个人都在用力跑着,所有人都发出剧烈的喘息声,这个时候似乎只能听到跑步时的喘气声,还有甲叶的哗哗响声,战靴踩在地上也有沙沙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战场上其余的声响好象一下子被关上了阀门,人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卢四也是一样,他知道自己和身边战友的剧烈喘息并没有什么,这是调匀呼吸的办法,事实上只要脚步一停,几个呼吸之后他们就能恢复正常的喘气节奏。
调匀呼吸,掌握节奏,包括怎么挥动兵器,发力,回力,保存体力以备再战,这都是一整套的办法,在训练时大家掌握的越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
冷兵器的战场,除非是被分割包围,在混战中能活下来的肯定是最冷静和保存体力最好的那个。
人们已经冲到壕沟前,并不深,只是相当宽阔,工兵已经放下梯子和做了简单的固定,在对面刚刚被驱散一些的弓手又迎了上来,他们在喝骂和叫嚣声中开始冲上前来,每个弓手都找着了合适的位置,在第一个战兵的足靴踩上梯子的同时,箭矢已经如雨一般覆盖这来。
真的是如雨一般,每根箭矢几乎都是同时和几十支一起倾泻而下,每个小队战兵的对面都最少有过百弓手,每一段架了云梯的壕沟对面都几乎有上千人,十几万的蒙古人驻守着这十来里长的正面,他们当然可以做到如此厚集的正面防御。
最关键之处在于商团军失去了对他们正面的威胁,火炮,这个战争利器没有跟过来,炮车哪怕是千斤不到的四磅炮,加上一个基数的炮弹和大车本身的重量,在浮沙满地的沙漠中行走都是太困难了。
车炮营直接去了西路,在那里原本可能遭遇的是十来万仓惶逃窜的套部主力,结果战局转变,这一次看来车炮营是不太能派的上用场了。
在箭雨之下,战兵们连抬头观察都做不到,尽管还举着盾牌,护住大半个身体,但盾牌也很快被射满了箭矢,蒙古人的弓力虽然不强,但现在距离很近,而且他们感觉自己有心理优势,所以战术变形很少,几乎每支箭矢都能射中它应该去向的地方。
如果有人对弓术有兴趣的话就会发现百发百中不是难题,很多后世的弓术爱好者可以在室内轻松的射中每一个被抛向半空的瓶子,箭矢透过瓶子,甚至可以连发数箭将那些水瓶全部射穿。
在室外射移动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一个爱好者用几年时间可以轻松的射中每个出现在眼中的猎物,甚至用特殊的弓箭能轻易的射中人肉眼中的某一个小点。
在这些从小就操持弓箭,视弓箭为生命,不管是生活还是战争都无法离开的蒙古人手中,弓箭更加灵活,宛如有了生命,他们的箭矢射的又快又密集,准头奇准无比,哪怕是人的眼睛都要小心,真的有不少弓手在瞄准这些铁甲战士的眼珠,还好在铁面具和头盔加上盾牌还有铁甲的多重防护下,这种努力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如果不是弓手过弱的话,蒙古射手还是这个时代的最强射手,他们的射术不象是训练出来的成果,而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是后天的努力把这种天赋点给点亮了。
可惜他们越来越多的把这些技艺用在生活上,打猎而不是作战,否则也就轮不到张瀚和他的商团军出现在草原上了。
如女真人一般勇敢和善战,并且一样喜欢学习和参与战争的蒙古人仍然十分可怕,在重型火炮和机枪出现之前,骑兵仍然是战争之王。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身上不停的被箭矢射中,轻箭在近距离也显得有些可怕,盾牌上很快遍及箭矢,如同突然长出来的蓬勃野草,每个战士的身上也到处都插满了箭矢,只是这些箭矢都是歪斜的,很明显都是箭头勾连在战甲上,没有办法透体而入,当然也就做不到伤害战甲之内的战士躯体。
有的胸甲被箭矢刺穿了小洞,绵软的弓箭没有办法射穿厚实的胸甲。
扎甲和鳞甲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尽管会有不少甲叶受到损害,但战后修补一下就可以了。
每个战士的绵甲或锁甲都会挡住更进一步的箭尖,最多使自己受到皮肉伤。
在蒙古人眼中,已经在梯子上飞速扑过来的铁甲战士变得无比恐怖,这时人们才想起来早就有过的论断,弓箭对这些披着重甲的商团军将士毫无用处,根本射不穿他们的防御。
弓手开始后撤,其实蒙古人全部都是弓手,只是这时有一些披着甲或是拿着铁矛的蒙古战士开始迎上前来,他们试图在冷兵器的较量上与这些铁甲野兽一较长短。
第一个战兵跳过了长壕,几支铁矛一起戳刺过来。
战兵将盾牌往身前一竖,挡住了大半铁矛的袭击,盾牌上发出震响,这个战兵的小腿处被长矛刺中了,那是一个狡猾而身手不错的敌人,矛尖刺穿了护胫,被卸去了大半力量,但还是刺穿了小腿的皮肤和肌肉组织,伤到了骨骼,但也就如此了,被刺伤的战兵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衡,并且发出了怒吼声。
更多的战兵涌了过来,又有两名盾手并肩在一起,四名枪手开始向前方戳刺,长矛和铁枪在半空交汇,彼此挥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镗把手和刀牌手开始挥舞着,把空间扩大。
一个小队接一个小队跨过了壕沟,并且把立足点的范围扩大。
精良的武器和强悍的意志加上过人的武艺,当然还有十分娴熟的阵列配合,每个小队都开始杀伤敌人。
每次戳刺和挥斩都会有蒙古人倒下,每次都有断臂残肢飞向半空。
长枪拔出,血雨飞溅。
很快在小队前方就出现一层尸堆,敢于冲上来肉搏的蒙古人纷纷倒在地上死去,就算是披着一层绵甲的也是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些铁甲战兵的对手。
蒙古人发觉自己的对手太强,他们的防护太强,他们出手的速度太快,他们的动作迅如疾电,他们的勇气过人,敢于冒险出击,他们的力气也太大,一个小队十来个战兵扛着几百个蒙古人的车轮战,直到另外一个小队踏上战场为止。
到处都是这样混乱的景像,蒙古人到处都在围攻和记的战兵,战场一个接一个的开辟,一个接一个的战士从壕沟另外一端跳过来,然后就屹立不动,宛如山峦。
不是没有战兵战死,不慎被长矛刺中要害仍然足以致命,但在这些战士的努力之下,只要他们踏足之处就是一个稳固的立足点,接着就是长枪手和火铳手源源不断的冲了过来。
在近距离上,火铳手们终于叫这些蒙古弓手理解了什么是武器的代差,火铳手的步兵铳是天启二年定款,从质量和设计上来说和二百年后的滑膛枪几乎一致,没有太大的区别,在零构件和打放火铳的稳定性上已经没有太大的进步空间,现在只能是在膛线和后装子弹上发展了,而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就算有明确的思路,想实现这些最少也得三十年到五十年,仗早就打完了。
就是现在的火铳也足够用了。
火铳手们跑到战线之后就是呈中队或连队方阵,然后举枪,开火,装填。
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最快时间内完成,火铳手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的战果。
只有在军官的观察下,这些铳手们完成装填,转身,前进等各种动作,然后再是开火,装填,再次打放。
卢四和一个膛把手一直在配合,他手中持着一面盾牌,右手则是精心打制的戚刀,也是明军的制式腰刀的一种,用上等精铁打造,一柄的成本在八两左右,堪称利器。他和膛把手一直在配合,对方扫或戳刺,卢四是真正用出杀招的人。
两人身上都被疮十余处,身上的外袍和里衬都早就被鲜血浸透,膛把手伤的比卢四重,他的腹部中了一矛,鲜血不停的涌出,全身披甲的铁人已经内外浴血,卢四的盾牌则被弓箭射满,沉重不堪,已经被他丢弃,他的胳膊和大腿等处也多半受创,鲜血淋漓,但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
镗把手突然发出怒吼,手中的膛把开始胡乱挥舞,卢四看到一支箭矢插在这个伙伴的喉咙上,已经深入半截。
镗把手没有就此倒下,而是怒而向前,浴血的铁人持续向前而进,手中镗把还在胡乱挥舞和拍打着,在他当面的蒙古人都是骇然失色,这个曾经以武力立国以屠杀来铸立统治基石的民族的后人已经见不惯这样的场面了。
在胡乱挥舞了好一会儿之后,镗把手终于停住了脚步,不过他没有倒下,而是把镗把杆撑在自己的胸口,鲜血还在顺着镗把和铠甲边缘不停的流下来,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勇士已经战死了。
卢四胸中好象有烈火在燃烧。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计较兵种分别的时候了,这时再有人来吹嘘什么枪骑兵才是无敌的,卢四会第一时间把那个蠢货给打翻,然后拎着对方的脑袋叫他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