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升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家的这个小院。
这里是板升城外附郭的城镇,张家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年,反正张彦升自打记事就是住在这里,曾经他以为眼前这个小院就是自己全部的天地,阿爹的生意将来由自己接手,只要不惹怒那些脾气大的北虏,生存下来还是很容易的据老辈的人讲,大明那边规矩大,官员士绅欺压起人来比北虏还凶的多,北虏这边最少是明枪明刀的,规矩摆在那里,只要不触犯或是不倒霉遇着心情不好的北虏
想到这里,张彦升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过去视若神明的大汗和台吉又怎样?那些“脾气不好”的北虏又怎样?现在怕是他们害怕自己这些汉人“脾气不好”了吧?
眼前的小院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院墙和房屋从夯土和茅草的建筑变成了砖砌,形式和大小并没有生任何变化,这个两进的院落张彦升曾经感觉很大,也是他父亲的骄傲,毕竟以汉人逃民的身份,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自己一拳一脚踢腾出一个两进的院落,实在不能说是一桩极大的本事。
不过如今看来,这院落确实不大,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和两个弟弟一起玩耍时,怎么就觉得院子好大好大
张彦升也知道,院子没有扩大,父亲也不可能在板升城这附近买地,现在局面还不稳,汉商们当然不可能有和裕升分地的好处,不过所有的商人都等着局面稳定了,生意好做了,到时候只怕盖房置地会形成一个极大的高峰以前是在蒙古人地界,有地方遮风挡雨就成了,真正有名的大商人也是住青城或板升城,不大可能在城外起宅院,现在的局面当然不同,所有人都几乎都在等着和裕升把土默特部彻底降服,那时候就是商人们大展拳脚的时机到了。
至于分地,商人们没想过这事,只有少数的早期加入商会成为理事,并且已经确实留在和裕升公司的中高层才有可能有这种待遇,也是张瀚拿他们当成是商行里的人员来一体对待,否则的话纯粹的商人是不能和军人还有各司的吏员们比的。
不过,据张彦升知道的消息,青城的商人都不怎在意没分土地,原本也不该有他们的份,没出力拿好处,商人们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倒是所有人都对未来的前景很有信心,只要这边草原上尘埃落定,商人们能跟着和裕升这颗大树好好做生意,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老大回来了!”
张彦升正拴马的当口,张子铭正好从路口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灰色军袍的儿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板升地这里和内地的镇子格局相差不多,也有街道和布满一些小店的主道,张家就是在主道的左手侧,道路两边都是住家,当然这样住着的都是汉人,从道路两边大片的空地上种着的蔬菜就能看的出来北虏才不会种菜,他们宁愿拿牛羊和汉人换菜来吃,至于台吉贵族们,他们容纳汉人,原本就是叫他们在这里种地种菜
在张子铭偏身下马的时候,几个北虏也是从路边经过,他们的打扮是牧民,不过应该是在青城给贵族效力的那种脱了产的使唤人,在看到张彦升的灰袍时,几个北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紧接着眼神忽闪了几下,居然是连续打马挥鞭,迅逃跑似的离开了。
“这”
张子铭尽管不是头一回看到北虏忌惮着和裕升的商团兵,但这一次居然是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还是忍不住叫他瞠目结舌,有些难以接受。
“爹,这不算什么。”张彦升颇为自豪的道:“这一路过来,有一队十几人牧民撞上我,他们都有铁矛和弓箭,可是远远就避开了。在三个月前,还有牧民偶然会袭击我们落单的人,近来是几乎没有了。”
“还是要小心啊。”张子铭颇为担心的道:“一定要小心,疏忽一次可能就是要命的事情。”
张彦升道:“当然小心了,我有两支火铳,都上着子药,刚刚那几人真未必是我的对手。”
北虏的弓箭骑射神话在和裕升这边已经是彻底破灭了,最少张彦升极有自信,军队的制式骑铳他有一把,因为家资富裕,军中也不禁止军人自己多买兵器,反正火器局和甲仗局都有大量出产,只有火器不对外卖,大量的兵器只要给钱就卖,和裕升自己体系内的军人当然更是可以购买,不仅能买,还有相当的优惠。
两支铳,还有藏在灰袍里的制作精良的锁甲,还有身上的锐利马刀,还有在军中这几个月来练成的一身本事,当然更叫张彦升跃跃欲试的就是青年人睥睨万方,心雄万夫的青年血勇和胆气。
身为一个和裕升的军人,要是连对三五个北虏打一仗的勇气也没有,那还当什么兵,吃什么粮!
儿子的这种神色,既是叫张子铭感觉自豪和骄傲,也是叫他有些许的担心,不过他没有把话说出来,因为浑家已经听到动静走到了门口。
“娘!”
和老爹说话,张彦升已经是一板一眼很是正经,只有看到娘亲出来时,这声叫唤才叫人听的出来,这是一个十八岁不满的半桩大的毛头小伙子。
“老大回来了。”张唐氏走过来,眼中已经有了泪水,虽然只是四十来岁的妇人,近来的容貌却明显见老,脸上多了不少道皱纹,妇人伸着手在儿子脸上抚摸着,流着泪道:“你回来就好,当兵有什么好的,和裕升老是打仗,你就跟你爹学着做生意吧。我每常做梦,就梦到你和人打仗吃了亏,受了伤躲在草地里”
张彦升一边被母亲的这种神色感动着,也有一些愧疚的感觉,但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半大男子,哪能真体会到母亲的深沉的爱和担心,他很快升起一股羞恼的情绪,直筒筒的对母亲道:“没有和裕升,爹还能做什么生意,北虏不得又把咱们欺负死?”
“还不是还有别人当兵去”
“大家都指着别人,就没有人出头,咱们汉人在草原上被人欺负死,不就是各人都想着自保,不愿为别人出头!”
“儿子说的很对。”张子铭叹口气,拦了一下还要说话的妻子,叫她赶紧去做些好吃的。
妇人想起儿子多日没吃到自己做的饭,而且明显变瘦了眼中又是滚下泪珠来。
其实张彦升比起以前还壮实的多,只是在母亲眼里,多日不见的儿子定然是瘦了,那是毫无疑问的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小子出息了。”张子铭拿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儿子道:“想起当年张大人往辽东去,先抵青城,你当时可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啊。”
张彦升羞恼道:“爹你能不能不要和娘学,这些事就不要提了好么。”
“行了,”张子铭道:“闲话不说,你回来总不是真的来探我们,你不是在张大人那里当亲兵护卫吗?”
张彦升道:“我是奉命前来的”
“你先别说。”张子铭竖起手掌,对儿子道:“事机不秘遭殃的是自己,你当亲兵不是军情司的人,但凡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为要。”
“是,爹教训的很对。”
爷儿俩一前一后的走进小院,走到书房里去,张彦升的两个弟弟也知道兄长回来了,原奔飞扑着出来见面,这会子见到这般情形,两兄弟都停了脚步不敢近前,在他们眼里,哥哥的仪表神态,和他们见过的大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你们哥哥长大了。”张彦升的母亲正好从厨房探出头来,她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看着昂挺胸和丈夫走进书房的儿子,再看看两个半大小子般的老二和老三,在这一刻,如果不是害怕兵凶战危,妇人真恨不得这两小子也去到商团兵里锤炼一番才好。
“诸位,又要打仗了。”张子铭神色平淡的说着,对面的几个蒙古人都是面色异常难看,他们感觉受辱,也感觉受到了欺骗。
当初商会解散之时,张子铭曾经委婉的向张瀚提出,草原这边不比长城之内,人心刚刚归附不久,不宜大动干戈,他的建议就是以前商会的核心份子可以算在和裕升公司之内,但青城商会还是保留下来,这样的话不易产生大的变动,同时还是团结了很多没有资格加入公司,或是暂时不打算加入公司的中立势力。
至于赵、荣等原本跟着蒙古人走的汉商,因为其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破坏,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过于追究的话不仅显得不大度,还会寒了很多中间派的心这些事都是张子铭在张瀚还在集宁堡的时候就秘密上陈过,张瀚也表示同意,同时也准许了青城汉商继续做生间买卖,在当时来说,这是无比正确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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