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数巡,说了几句闲话后,孔敏行笑道:“文澜写信急召我过来,想必是预备开始准备屯田之事了?”
“对,要开始了。〔<〔”张瀚看了看孙元化,笑道:“这事也和初阳兄有关。”
“哦?”孙元化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说道:“我在恩师门下只学几何兵学铸造火炮一类事情,对泰西的机器铸造也很有兴趣,所以听说李庄要制铸压机就赶紧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帮手的,你的屯田一事,我委实兴趣不大,而且,我的农学水平也很一般,比至之差的很远。再有,你的这些地方,虽是从北虏处打下来的,也很叫人尊重,然则你们必定不会上奏朝廷此事,必定会多方隐瞒,我虽不会奏报这里的事,枉做小人,却也不能在这里帮你们弄屯田的事……说句难听的话,将来若是被朝廷查出来,上下必定会有不少人吃挂落,连至之我也劝他不要来,不过现在说这话也晚了。”
孙元化说话十分叫人刺耳,王长福和梁兴两人脸色都变了,就算是李慎明和孙敬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当然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事业,在孙元化嘴里却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另外朝廷一旦知晓,还会追究查办,这话听的就更加刺耳了。
张瀚神色不变,他早就知道孙元化是什么样的人,当下只道:“这里屯田的事当然和初阳兄无关,而是这里种出来的东西,需要大量的机器来制作……”
“张大人不必打哑迷了。”孙元化鼓着眼道:“还请明示。”
“今年到明年开春,开垦田亩十万亩以上,到明年的年底,打算开出五十万亩,后年的年底,打算最少过一百万亩。”张瀚看着众人,沉声道:“这些田亩,除了一部份近水的地方为粮田外,剩下的,一开始以豆料杂粮来肥田,两季之后,土地肥力足够了,就开始种植棉花。”
“棉花?”孔敏行震惊道:“我还以为你要全部种植成粮田,或是种些苜蓿一类的马料,怎么想起要大量种植棉花?”
“布匹也是最好卖的商品啊。”张瀚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道:“现在我大明的布匹,九成是南布,特别是松江布行销天下,苏州一带的织布厂,工人数量多的有好几千人之多,江南各地到处都是织布的作坊或是工场,最少有数十万人和织布业有关,松江布,最便宜的二钱到五钱到一两银子一匹,不过运到咱们这里,最少也得五钱,一两,一两五钱了,要加相当的运费上去,贵些的布,有二两到五六两的,也有十几两一匹的,至于丝,绢一类,那就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江南布业的情形,初阳兄是川沙人,想必知道吧?”
“这怎么能不知道?”孙元化道:“我们那里,妇人每天当户而织,男子则忙于田亩之事,闲时泡茶馆喝茶,妇人一个月所织出来的布,或是自家的丝出卖了,也就足够一个月的用度开销了。”
“男子就潇洒的多了。”李慎明卖弄学问,笑道:“看过一些江南那边的笔记,男子从清早起来就泡茶馆,喝茶吃零食看戏听评书,妇人一天好歹能赚几钱银子,不仅饭食足够,还能沽酒买肉,所谓江南繁盛,富甲天下,可不是说说的。”
“就是不爱储蓄。”孔敏行皱眉点评道:“而且现在江南的好田上田几乎都是用来种棉养蚕,粮田反而少了很多,江南最高产的阶段,还是成化年间王恕巡抚江南时的事了,近年来,粮田越减少,江南人都是从两湖买米吃,民间也不爱存粮,一旦遇到粮荒,那就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等事也少。”孙元化自己是江南人,就算是孔敏行批评自己地方他也不大乐意,当下道:“江南水网密布,物产丰富,不说别的,光是鱼虾野菜,也很够地方上顶几个月粮荒的。所谓春荒,咱们那里只是很短时间,况且各府都有自己的特产,只要愿意做事,就绝不会有饿死的人。”
众人谈兴上来,开始边饮酒边说江南一些独特的奇事,张瀚在一旁凝神细听。
中国的城市展和市民文化,包括所谓资产阶级的展,从宋时到一个高峰,宋人的市井文化和城市经济规模已经远前代,可以说是当时整个地球的文明之光,可惜文明不敌野蛮,华夏的文明进程第一次被终止于崖山。朱明驱走蒙元,但在恢复文明上也走了很长的路,很多被宋人废止的糟粕,比如活人殉葬就曾经恢复过,廷杖大臣更是汉人王朝没听说过的奇闻,一直到明末,大明的城市又重新展到了可以有高水准的市民文明和城市经济的水平,现在最达的城市,毫无疑问就在江南。
苏州府,常州府,规模不在京师之下的南京,隔江相望的扬州,还有松江府,浙东的湖州府,杭州府等等,江南十府经济十分达,城市规模大,人口稠密,拥有独特的地方经济的达区域。
比如湖州就特产湖丝,湖笔,他处不及,杭州的纸和印涮业独步江南,南京文教倡盛,经济集江南大成,特别是海贸达,常州松江各府产布,行销全国,获取极大的利润。
苏州一府,人口近百万,是京师外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因为经济达,地方繁盛,北方的战乱和凋敝几乎对江南毫无影响,越是明末接近亡国的时期,江南地方越显得文教倡盛,涌现了大量后世闻名的文人雅士。
张瀚对这些有过了解,不过总不如孙元化这一类江南出身的士子谈的通畅透彻。
“江西的瓷器,浙江的丝,茶叶,我江南的布匹,这几样也是出海贸易的大宗。”孙元化一脸傲然的道:“所以江南人不止是赚大明的钱,更多的是赚海外各国的银子。若是张大人有意在北方与江南争雄,其实对江南影响是有,不过并不算致命。”
张瀚微微一笑,转头向孔敏行道:“北方种植棉花和产布的区域,成规模的,是不是只有东昌府一处?”
“是的。”孔敏行点头道:“山东只有东昌府出棉最多,商人行于四方贩卖的多是东昌府所出棉花,得益于运河水道,北方的棉花除了江南的之外,就属东昌府的最多。”
中国的棉花种植,唐时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时开始展,至明时格局初定,真正值得一提的就是江南和山东东昌两处地方,山东的棉花产量当然远不及江南,不过胜在距离北方很近,又有大运河这个运输便利,所以大半出产都行销北方,最少在大同这里的棉花,十之五六是江南那边过来,剩下的就是山东棉。
李慎明曾是商人,对这些事很是清楚,当下插话道:“其实产棉地除了卖棉花外,更多的还是纺织成布,东昌府的纺织场子也多,只是规模远不及苏州和松江两府之大。”
“对的。”孔敏行点头道:“苏州最大的纺织场子,一场有五六千人之多,规模远非山东可比。”
张瀚轻轻点头,笑了一笑,又转头向孙元化,笑道:“我打算在这里屯田种棉花,不过这和初阳兄无关,要借助大才的,是要制造水力纺织机。”
“哦,果然是这个。”孙元化虽不大会做官,却也不是笨蛋,不仅不笨,还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当下立刻就道:“张大人开挖南北渠那样的激流干渠,总不会只为了铸压机,再谈起棉花,纺织等事,下走心里就有数了。不过,苏州一带都是用人力织机,水力织机,并无人制成过,此事颇有难度。”
“其实并不难的。”张瀚含笑道:“无非以人力带动摇把和水力带动摇把之分,只要设计好引流,使流水不停,机器我感觉并不难。”
孙元化瞪眼道:“不难,大人制一个给我看看?”
众人闻言愕然,张瀚现时的身份地位,已经很难听到这样当面挖苦的话了。
“哈哈,是我失言了。”张瀚却不和这种理工呆子计较,当下打了个哈哈,自己给自己斟酒,举杯笑道:“我自罚一杯。”
孙元化这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和众人一起举杯同饮了。
在织布机这事上,张瀚并没有借助欧洲经验的打算,这个时候欧洲还是织羊毛为主,著名的羊吃人圈地运动正当其时,在本土和殖民地大量种植棉花,先用水力织机再用蒸汽织机,然后珍妮机等机器改良,纱锭数量成为国家工业水平标识物最少还得一百多年以后,现在这个时代,有人力织机加上水力织机,再稍加改良,也就差不多够用了。
张瀚倒是想搞出更好的织机,不过没有蒸汽机配套也没有用,以现在的条件制造蒸汽机,虽然原理上初中生也懂得,不过想制出来却是千难万难,短期内张瀚并无此打算。
张瀚和孙元化碰杯后,又道:“初阳兄在试制时,最好想着能一次多织几根棉线的织机。”
孙元化嘀咕道:“张大人还凭的多要求……这事儿只能尽力,不能打包票,更怕耽搁铸压机的事。”
张瀚含笑道:“初阳兄应该知道,我和裕升制成新机器的奖励,最少都是千两白银。”
孙元化很想驳斥张瀚这种拿白银引诱人的做法有**份,也是对自己的侮辱,不过想想白银千两这个数字,孙元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是很想接受这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