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只是一个以商入武,又掌握武力的官绅子弟,论起忠诚,难道比这些将门就差了?
最少在皇帝心中,恐怕是这样想的,而且很多文武官员,亦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魏忠贤对张瀚这一次的回奏,大加称赞,其实有蒲州张家的表态,加上这个回奏,朝廷中不少人认为孙承宗去调查也没有太大意义,张瀚几乎对很多事情都承认了,孙承宗又能查出什么东西来?真的查出来,朝廷对张四维的后人又如何查处?真的逮问了,岂不是叫所有的忠良之后寒心?
张瀚可不是地方上的土绅,就算是土绅,也有在土匪多的地方结寨自保的,河南与湖北交界地方,当年大山之中流贼土匪极多,后来就算朝廷设了勋阳镇也是一样危险,那边地方上的官绅都是要结寨自保的,私丁都是最少好几百人,难道这些人能有私兵,张瀚这样的宰相后人反而不行?
这无非就是一个“度”的问题,从宣大地方官员的反应来看,张瀚肯定没有过度,也不会如王心一所说的那样有反意……
张瀚道:“下官回奏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剖析自己的心思叫君上知道,在当时的情形下,也别无他法可想。 ”
魏忠贤点点头,说道:“总之你路子走的对了,别的事只是细枝末节。”
张瀚笑着应了,魏忠贤看看左右,说道:“咱家就是对你好奇的很,和裕升的人都很了得,咱家也知道和裕升在宣大更是了不起,一心想来看看你这个大东主是何模样。”
张瀚道:“大官看了必定失望,原来是个毛头小子。”
魏忠贤道:“倒也未必失望,我看你过来,别的事不管,先看帐目和生意,想来你财还是有原故的。”
张瀚喜欢到了地方先看月报,这不料倒是被魏忠贤看到,算是无心插柳,坐实了自己是一个孜孜求利的商人形象,省了不少的功夫。
当下张瀚应道:“下官就是这脾气秉性,凡事求个利字,也是有辱凤磐公的门风。”
“你家凤磐公咱家打听过,开始你蒲州张家不就是求财的大商家?”魏忠贤不以为意的道:“很多人就讨厌求利,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般伪君子,咱家看了就生气。”
张瀚知道此时是站队的时机到了,虽然他已经用行动站了一回,这时还是得十分坦然的道:“大官说的是东林党那一群人?下官和大官的想法是一样的,嘴上一套,背地一套,不怕大官笑,东林党里收下官贿赂的人也大有所在,嘴里却还是冠冕堂皇的那一套,简直令人不耻啊。”
魏忠贤精神一振,问道:“是何许人收你的银子?”
张瀚笑道:“大官,他们收了银子还是办事的,比起这一次为难我的人强多了,我也不能卖了他们,这样下次谁还敢谁下官的钱?”
魏忠贤先是一楞,最近已经很少有人驳回他的话,连站在一边的高起潜都眼皮一跳,他被吓了一跳,魏忠贤楞了一会儿,接着居然翘起了大拇指,赞道:“照!张东主,你很了得,这才有个在商言商的样子!”
张瀚低眉顺眼的道:“不敢当大官夸赞,能饶恕下官无礼狂悖就是大官宽宏大量了。”
魏忠贤呵呵一笑,笑容中却有一些阴沉,他道:“这次的事,王心一攻你,又得了失心疯牵连到咱家头上,有了你属下的相助,咱家也决定和东林党较一回劲看看,现在看来,这帮呆书生也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咱家此前想的那般厉害。”
张瀚笑道:“所谓黔之驴,就是大官说的这个意思了。”
“黔之驴?”魏忠贤笑着对身边的高起潜道:“回去后叫内书房派个人,给咱家讲讲张东主说的这个典故。”
高起潜赶紧应了,魏忠贤又向张瀚道:“刚刚张东主你判定铁锨存货少了,这是咋回事?”
张瀚已经把历来的月报表拿在手中,他呈给魏忠贤,指道:“这里是天启元年各个月铁器的销售,这是天启二年上半年来的销售,根据各种铁器在各个月的出货量,看曲线走势,就能判定哪一宗商品在某个月的销量会猛增……”
魏忠贤看了一下,他也是极聪明的人,这种表格稍识点字就能看懂,看了一会儿,魏忠贤道:“张东主,皇爷很应该把大内的产业和各库还有皇庄都给你管,管教任何人都瞒不了一钱银子,皇庄的收益也会增加十倍。”
张瀚一脸惭愧的道:“以下官的这一点才学,还有家世经历,恐怕还不够这个资格。”
魏忠贤点点头,他已经听懂了张瀚的意思,给皇家做事当然是讲资历的,能掺合到这种事里的,一般都得是侯伯勋贵,张瀚这一点家世肯定是不够用的。
“闻名不如见面。”魏忠贤罕见的拽了一句文,他道:“咱家见了张东主了,对张东主也感觉放心了。回去之后就奏请皇爷,及早召见,也好早些放张东主回去……北虏那边的事还没有完吧?”
“没有呢。”张瀚安然道:“就是等皇上若是召见,当面陈述厉害,然后才会赶回大同,主持那边的大局。日后,草原那边的收益,自然也是有大官的一份。”
对魏忠贤这样的人,又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下,张瀚也是把话说的很直白很直白了。
“张东主有心,那咱家就等着了。”魏忠贤笑眯眯的应了一句,眼神又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人,见到王祥时,这个权阉还轻轻点了点头,王祥赶紧躬下身子去。
待魏忠贤离开后,张瀚回想自己和对方交谈的经过,感觉并没有失误,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魏忠贤此来,当然就是要当面看看张瀚是何许人,值不值得信任和支持,张瀚感觉自己的应对还算合格。
“大人,刚刚是属下作主先把他们放进来。”王祥这时躬身道:“魏大官他们进来时,这个侍从官说不妨事,可以先叫他们进来,不必叫大人先做好准备。”
夏希平道:“确实是我的主意,我感觉与太监打交道,最好用在轻松些的氛围下,而且他们这样赶过来,应该也是打着考量大人的想法,所以属下自作主张了。”
张瀚看了夏希平一眼,说道:“在不影响安全的前提下,这些事原本就是侍从官的责任,你做的很好。”
张瀚又看看左右,微笑道:“这一次见面的效果极好,估计我能很快见到皇上了。”
……
魏忠贤出门后,立刻有大量的骑马护卫赶着车马过来,这时他已经不能隐匿行踪,也无须隐匿,上了车马之后,高起潜策马骑行在窗子一侧,魏忠贤掀开车帘,看着高起潜道:“你觉得这张瀚怎样?”
高起潜想了好一会儿,答说道:“是个很厉害的人,老实说有些叫人忌惮的感觉,虽然他人很平和,内里却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好说话。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息,看来在大同确实是很有势力。”
“不错啊。”魏忠贤眼一亮,夸赞道:“高起潜,你有进益!”
高起潜闻言大喜,赶紧道:“多谢大官夸赞。”
他见魏忠贤还在等他说话,便又赶紧道:“这人虽然很强势,却是可以继续打交道的。因为这般的人知道敬畏大官的权势,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最少在宣大地方,他算个有力的盟友,我们有什么事可以叫他办,他也会不停的给大官你奉上好处……”
“嗯,好了,咱家明白了。”魏忠贤在车内摆了一下手,高起潜赶紧闭了嘴。
半响过后,魏忠贤才道:“高起潜,你刚说的有一句话很对,这个人叫人有些忌惮,虽然他在咱家面前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这人其实内心对咱家毫无畏惧之心。”
高起潜道:“这人居然如此狂妄吗?要不要去敲打他一下?”
“不必了。”魏忠贤道:“咱家现在的大敌是东林党,张瀚可没他显露出来的这么简单,咱家放着送钱的盟友不要,去得罪他干什么?”
“大官放心。”高起潜也是拿和裕升的银子拿到手软的人,当下便道:“张瀚还是识得好歹的人,日后一定不敢辜负大官的护持之恩。”
魏忠贤闭目不语,他刚刚一直隐隐感觉不对,后来被高起潜点醒了才有所感觉,不过叫他不安的并不是张瀚的那一点自负,文官们身上的自负气息可是更加浓厚,魏忠贤担心的就是他今天看到的和以前接触到的和裕升都是和他以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不同,似乎这帮人是和泰西来的洋和尚一样,完全是另一个文明体系的产物,当然魏忠贤的心里不会有这种明确的想法,他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张瀚和他见过的所有的文武官员或是勋贵们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独特,就算是高起潜说的上位者的气质也和魏忠贤见过的完全不同。
魏忠贤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尽管他对张瀚的气质有所警惕和不安,感觉到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人,但他既然有所决断的事,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一点不安就改变。
他对高起潜道:“回去和乾清宫的掌事牌子说,会极门张瀚的奏折司礼这边会优先派人送过去给皇爷看,叫他递两句好话,叫这张瀚早点见到皇上,安生的回大同去。”
高起潜笑道:“其实王心一押过来,张瀚罪名洗脱是必然的事,皇爷见不见也不怎打紧。”
魏忠贤道:“这人不同,皇爷心里一直记得他,还是见一见吧。见了他,皇爷心中对王心一更加愤怒,底下的事也就好办的多。”
高起潜知道魏忠贤对东林党的报复还没有展开,他道:“近来听说杨涟与左光斗还有汪文言等人经常聚会,他们那一群人,恐怕也要有所行动。”
魏忠贤冷笑一声,放下了帘子,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