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远在江南的皇帝陛下,对川陕不抱半点幻想了,在他最新的战略部署中,完全不寄希望于川陕甚至是湖广,只是希望能够团结这边的抗明力量,能够稍稍牵制甚至延缓下清军就行了。
真正的战斗,还得皇帝和他的御营来打。
湖广行营、郧阳行营、以及川贵行营和陕甘行营,那不过是皇帝无奈之下给落的闲棋伏子,但愿将来能够起到些作用。
皇帝甚至在对几位心腹谈话时已经直说了,四川只要能守住个重庆,郧阳能守住个郧阳就好了,其它的现在都不去多想了。
想多了,反而患得患失,甚至又多出幻想来,搞不好就得犯错。
远在四川的那些忠义将士们,以及那些各怀心思的文官武将大小军阀们,其实也并不知道皇帝是这么个态度,就算知道,其实也并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
乱世里,每个人都想抢地盘抓兵权,甚至争粮饷。
顺庆府,蓬州凤凰山。
行营各部回来了,他们这次实战练兵,战果不错。
经略文安之主持的军议上,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与几员行营将领向大家做汇报。
他们扫荡周边百余里,将大大小小的无数贼匪强盗都扫荡了,没有哪伙贼人顶的住他们的扫荡,特别是他们这次出击迅猛,基本上没给贼人们什么反应时间。
哪怕贼人占据着一些险要,可仍不敌御营。
这些御营军官们一个比一个猛,而御营士兵们也被那些赏赐刺激的眼睛通红,当官的都身先士卒奋不顾先,那当兵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更别说,张世鹏他们每次在战后立即就记功然后发赏的方式,那种工资日结一样的痛快,更是激的这些当兵的嗷嗷叫。
空头画饼骗不了明末的兵,但现饷现赏实在太刺激。
就算是军中的石柱白杆兵,已经是川军中的精锐,虽说白杆兵明末损失惨重,如今的白杆兵不及天启崇祯年间精锐,但这仍是土兵中的佼佼者,可以前他们不管是为朝廷勤王,还是为朝廷剿匪,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待遇?
不仅按日计饷,一天起码也是一钱三银起,打仗还额外日补一分银,这每打一仗,就结一次赏,没首级功也有集体功,就算打个辅助,有时都还有苦劳分赏。
这一趟出去剿匪练兵,倒不如说是出去发财去了。
白杆兵所在的石柱,其实是个穷地方,毕竟土司嘛,不穷哪会是土司,出来扛白杆当兵的更是土司里一般的穷苦百姓,也没有什么本钱,也只能拿命去拼。
土司兵为朝廷打仗,本身也没饷钱,全靠赏赐。
但以往为朝廷卖命,能给几个钱?真正到手的又有几个?
而这趟,出发之前给了开拔赏银,又加了行粮,每打一仗,立马发赏,剿匪缴获的还有额外分赏。
哪怕是运气不好受了伤,只要你不是背上负伤,也都是按等级补钱。
命不好被打死了,只要是死在战场上,还有好几十两抚恤,甚至还有额外的烧埋银子。
总之,这种富裕的仗,是那些川兵们以前从没打过的。
所以这些江南来的军官们虽然一个比一个狠,但大家并不是很反感,毕竟人家真金白银的真掏钱的。
这样的上官,他们巴不得抱紧了。
当官的争先恐怕,都只怕没机会上场,当兵的都想多立些功多分些赏,这周边大小的贼匪,在他们眼里全是赏钱啊。
本来计划不会这么快回来,可就是因为大家太猛了,马不停蹄的到处围剿扫荡,一处不等一处,甚至为了多打几个寨子贼窝,有些营头,还他娘的夜战。
最后不得不得前回来,打光了。
周边已经没有一个贼寨还立着了。
你再艰险的寨子,但在那些土司兵等川兵眼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哪个不熟悉这川中地形,再险的山,他们也能攀登如履平地,全他娘的跟特种兵似的。
张世鹏的报告很长,说的口都干了。
还有完整的文字报告奉上,出兵多少天,耗费多少钱粮,剿灭多少寨子,斩了多少首级,俘虏了多少贼人,解救了多少百姓,又缴获了多少物资,将士们立了多少功,发了多少赏。
一笔笔,全都详细记录着。
甚至,就在凤凰山大营经略的军议大帐外,行营的士兵提来许多口袋,打开,倒出了一堆的左耳。
无数被剿灭贼匪的左耳堆在那里成了一座小山,场面十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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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世鹏终于报告完,大帐里一片安静。
大家被这报告震住了。
连五省经略文安之都有几分大受震动,这些数据是真详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能够歼灭这么多个贼寨,获得这么大战果。
从各地赶来的督抚总兵们满座。
许久,四川巡抚马乾先开口,他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这么短的时间,要剿灭这么多个寨子,斩首、俘虏这么多,这怎么可能?就算一直昼夜不停,也做不到吧?”
“这么多个寨子,就算是一天灭一个,这么些天,才能灭几个?”
对于马巡抚的怀疑,张世鹏表现的很淡定,“我们打第一个寨子的时候,是全营出动,虽然最终只有冲锋营作战,但全营六千八百人都参与了。攻下这个寨子,冲锋营只用了半个时辰,不过我们从进攻到撤离,总共用时一天。”
“但攻灭黑龙王的寨子后,我们行营就分兵作战,按营分路,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十个营每营都又攻灭了一个寨子。”
“再然后,各营觉得五百人也有些多,于是又再分兵,一营分左右,也有按四哨分的,甚至最后有的还仅派出一两队就能破一个寨子的······”
“其实我们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能打的贼人,时间基本上都花在行军上了,川北山险路陡,行进不便,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样的解释,马乾不信。
“那些贼人就全是死人吗?这么些天,就能灭这么多个寨子,歼灭这么多贼人,就算是这么多头猪,这点时间,分散在这么多地方,也不可能都抓到吧?”
“马抚院,若真是这么多猪,我们还真不可能这么快抓到,事实上,我们御营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当然,御营的将士们也非常勇敢,我们的将士经常一路奔波赶路,然后突袭贼寨,贼人们往往一触即溃,大多数都是很快就降了,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攻坚战·····”
“当然,这也朝廷大军来此,许多大股贼匪已经远循有关,留下来在附近的,都不算强。”
“我还是不信!”马乾摇头。
马乾做为巡抚,是个文臣,但却也是在四川任职许久,从下面做起,是靠军功起家的,打张献忠打出了名,才能做到巡抚。
他很清楚,打仗没这么简单,就算是剿贼匪,也不容易。
“你们莫不是进了山后,杀良冒功?”马乾逼问,这种事情,川中明军没少干,甚至以前朝廷还强盛时,九边官军也一样没少干这事。
张世鹏反驳,“马巡抚身为朝廷大员,且莫乱说。”
而副提督朱万化更是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姓马的你休得血口喷人,你若能拿出证据来,老子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可你今天要是拿不出来,你得给我们所有御营将士们道歉赔罪!”
马乾心腹,四川副提督曾英见状,也是不客气的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喝道,“姓朱的,别以你为爹是大学士你就敢这么嚣张,你爹是湖广督师大学士,又不是我们四川的督师,你休的狂妄,你有什么资格敢对马巡抚拍桌子?”
“咱们都是带兵的,谁也糊弄不了谁,出去转一圈,装几麻袋耳朵回来,说敢说剿灭了多少多少贼,糊弄鬼呢?
你他娘的要是没杀良冒功,老子把外面那些死人耳朵,全当下酒菜吃了!”
外号曾公子的曾英,是马乾麾下第一悍将,在川中名气很高,当初收复重庆时,也是出大力立大功的,可正因为他是猛将,所以以已度人,觉得川贵行营这次出动,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功绩。
一口咬定他们冒功。
本来嘛,这个行营就是从川中各部中抽调精锐组成,大家碍于皇帝旨意,也只能给文安之面子,特别是还有秦良玉这个老前辈带头。
可派过去的兵将,最后军官被退回,兵留下了,这事办的让大家很不痛快。
紧接着,文安之给行营提供最好的铠甲武器,又给他们高一等的粮饷,还是优先供应,这事可就让大家很不满了。
而文安之一边如此厚养行营,一面却又不断要求其余川军各部整编,要他们按额整顿,裁撤超编之兵等等。
对比强烈,越发不满。
现在行营报功,太过离谱,马乾以此发难,也是该有之事,曾英当着文安之的面这般骂朱万化,更是大有深意。
行营都监沈元泰是负责监军的,自然也负责军功记录,他脸色难看腾的站起,“我沈元泰身为川贵行营都监,张提督的这份报告里的军功缴获等记录,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半点虚假,请经略大人主持公道!”
“这些都是御营将士们拼命换来的军功和荣誉,绝容不得任何人半点污蔑!”
一时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曾公子笑骂,“他娘的还挺狂,老子也绝不容许有人在我们四川地盘上,处处享受最好的待遇,却还敢公然杀良冒功,如此胡乱来,这事必须得有个结果!”
四川总督王应熊和云南总督樊一蘅也都适时站起来,表面上看是劝架,其实却是火上添油,他们也希望把这事情认真调查清楚。
“好,那就查,查个水落石出,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
经略文安之缓缓说道,一脸淡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