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
一死肃杀,落针可闻。
此时丁魁楚生杀尽在皇帝一言。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朱以海其实不止一次想杀丁魁楚了,这种家伙比原先何腾蛟在湖广还过份,比朱大典还能贪,比马士英还喜欢结党立山头。
但是从眼下大局来说,丁魁楚不是个例,而是有普遍性,特别是他的身份地位较高,虽说在岭南就两年,但也趁乱世拉起了一个山头。
朱以海要杀丁魁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一个刽子手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但如果他这样做,那跟崇祯也没太大区别了。
崇祯杀的督抚大臣还少吗?
又有什么作用呢?
甚至在崇祯朝,朱由检的这般乱杀,反而搞的人心惶惶,更加是上下一片动荡。
朱以海需要的是控制大局,改变这些混乱局面,而不是图一时之快。
在他决定派锦衣卫秘密南下时,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把他弄回南京却不杀,甚至还要给他留几分体面。
这个体面不是给丁魁楚留的,而是给大明留的,给其它所有人留的。
当初他是如此处置何腾蛟的,后来也是这般对郑芝龙的,现在同样这样对待丁魁楚。
虽说杀鸡能儆猴,但力使大了,则会起反作用。
身居九五,其实反而高处不胜寒。
朱以海现在甚至都没有崇祯的那个本钱,是没法随心所欲想杀就杀的。
“朕已让瞿式耜接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以吕大器为广西巡抚,丁卿便安心留在南京协办内阁事务吧。”
吕大器曾任过甘肃巡抚,后以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等地军务,后来又总督江西湖广应天安庆等地军务,崇祯死后,曾与钱谦益、史可法等谋拥潞王即位,后来福王在马士英与四镇拥立下监国,吕大器被排挤,任吏部左侍郎,不久后被弹劾,被迫致仕回到四川老家。后来弘光还下旨要将他逮捕下狱,可此时已不通蜀地,未果。
朱以海监国后,特召吕大器入朝,仍任吏部侍郎一职。
这次出任广西巡抚其实属于降职了,本来起码也是他当两广总督,瞿式耜仍为巡抚的,不过因为吕大器总是弹劾攻击阮大铖马士英等人,有挑起党争之意,这事朱以海斥责几次无果,干脆就把他扔去广西做巡抚,也算让他老实老实,同时,也是看吕大器也还算对国家忠诚,另外有不错的地方督抚经验。
瞿式耜升总督,则是因为他对朱以海忠心耿耿,办事能力也不错,自然得升赏。
至于丁魁楚,就留在京师闲着,而他被锦衣卫带回来的那些财产,对外称做是两广上缴国库的税赋,也算是留丁魁楚一个体面。
南京城里给丁家赐宅一座。
但是也基本上丁魁楚政治生命的终结了,他还不如马士英阮大铖他们,毕竟他们在朱以海这里还重新焕发了政治第二春,如今都是深得重用的巡抚。
丁魁楚黯然,却还得泣谢皇恩。
而看到丁这个结局,一边的沈犹龙还好些,毕竟他虽是丁的上一任两广总督,但政绩官声还好,也就是收点陋规小礼物,上不了线。后来致仕在松江老家,还举旗抗清,复出任苏松总督,再任浙直总督,可以说也是功高着着。
“退下吧。”
丁魁楚黯然退下,如一具行尸。
郑芝龙暗暗的看着这一切,不得不感叹皇帝手段高明,不杀反而比杀更厉害。若仅是雷霆大怒,下旨午门廷杖,哪怕是杖杀,他反而只会觉得皇帝能力一般。
天下形势如此,人人都这样,你杀的完吗?况且,这种封疆大吏,拔出萝卜带出泥,清算了这一个,那他的那些部下们,又要怎么处置?
从严?那岂不是要逼的他们狗急跳墙?
“沈卿,”
朱以海加沈犹龙吏部尚书,进少保衔,加协办大学士,入阁协办事务。
相比起丁,沈是实打实的升职了。
浙直总督实权大,但品级上比六部尚书低,总督往上升尚书,这是升职,尤其吏部还是六部之首。
更别说还加协办大学士,特别是明确他协办东阁事务,当东阁大学士出缺,或入宫当值等情况下,他这个协办就负责东阁事务了。
现在的内阁制度下,是分票制,也就是首辅次辅之外,有六位大学士是各分一部拟票的,相当于一位大学士主管一部事务,东阁大学士排三殿三阁最后,主管工部,虽说工部排名最后,但毕竟是中央六部之一啊。
沈犹龙一把年纪了,这次是正式迈入中枢高层,虽然还不是正式大学士,但已经是协办大学士,距离正式的大学士就差一步了。
“臣谢陛下恩。”沈犹龙很痛快的接旨了。
原来的南直隶如今被朱以海拆分为江苏安徽两省,这次朱以海取消了浙直总督这个职位,认为权力太大,分设江南总督和浙江总督。
“朕已授浙江巡抚阮大铖为浙江总督兼巡抚,马士英为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
那两位有名的大奸臣,如今圣眷正隆,这次更进一步,俱升总督。
为了让两人能够主政一方,全权负责,还特意把浙直总督取消了,将沈犹龙调入朝中,只留了严我公这个江南督师。
沈犹龙老了,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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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半年多以来,他跟马士英相处的还不错,对于环太湖地区的恢复稳定,很满意,也从原先极力反对重用马阮这些奸臣,到如今默默支持。
朱以海目光最后望向了郑芝龙。
这位平国公表面淡定,但还是有些忐忑。
朱以海对这位平国公,其实也是慎之又慎,他的实力摆在那。
富可敌国,还坐拥一省的东南海上王,朱以海现在手里筹码增多了,但也不敢轻易刺激郑芝龙,必须小心翼翼的处理跟他的关系。
一个处理不好,激化矛盾,甚至激起内讧叛乱,朱以海现阶段是承受不起的,尤其是现在第三次北伐在即,更要处理好郑芝龙。
就算他入朝了,可郑家在福建的势力还在那。
“平国公,朕之前向平国公请求的婚事,不知道平国公可愿意?”
朱以海笑呵呵的对郑芝龙道,还亲自给他倒了杯绍兴平水珠茶,“这是浙江新茶,不比福建茶差,国公尝尝。”
郑芝龙入朝后,皇帝特派内臣上府拜访,提出皇帝想纳郑芝龙的两个女儿入宫一事,一个是现在澳门的那位姓教的女儿,日本田川氏所生嫡女,一位是颜氏所生如今在福建那位。
这个提亲,在郑芝龙意料之中。
毕竟他刚入朝,皇帝特意先见了小舅子颜克英,纳其女入宫,又还纳大将施大宣施天福兄弟的女儿入宫,又是封二人爵位又是加封御营总兵,十分明显的挖墙脚行为。
但他还不能拒绝,因为他拒绝,就会惹颜克英、施大宣这些一官党元老们的不满,这会触碰到他们的既得利益。
面对皇帝的阳谋,也只能认了。
他早料定,皇帝又是晾他又是拉拢他手下,不过都是帝王权术而已,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拉拢他的。
而联姻无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一个方式。
对皇帝要纳他两个女儿入宫这事,郑芝龙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做为东南海上王,其实郑芝龙心里一直有些自卑,觉得出身太低。
一直都试图往体制内靠,往上爬。
可就算他当了国公,但别人还是瞧不起他,在福建时那些官绅都这般,到了南京更明显了。
堂堂国公入朝,还拜大学士,可南京郑府,却宾客稀少,无人上门。
郑芝龙和皇帝都十分忌惮对方,相处之时都是小心翼翼,试探再试探,不敢随意乱来。
两人都想加强与对方的关系,却又始终不信任,说到底,还是根本利益上的冲突,但这也并不影响他们现阶段的这种合作。
郑芝龙立马向皇帝表示,他在接到内务府的拜访后,便十分同意这事,且已经派家人赶回福建和澳门去接两个女儿来京了。
“北伐在即,这次朕打算三路出兵,平国公觉得可行否?”
郑芝龙立马表示可行,甚至表示愿意打前锋。
“平国公乃朝中重臣,岂可屈任前锋,不过朕这次要御驾亲征东路,到时身边也会带上一些重臣参谋、统军,平国公乃是海战英雄,在海上无往不克,东路又恰是经徐扬沿海直抵山东登莱作战,这一路更倚海上水师,所以朕打算让平国公总统东路诸军······”
郑芝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接着聊着聊着,朱以海说到正事上来,绕了一圈,免去了之前拜郑芝龙的东阁大学士之衔,理由嘛自然是要随驾亲征,无暇再办理内阁事务。
郑芝龙的差事便是大明总理处行走、御营总督、北伐东路都统,平国公的爵位和少保兼太子太保衔不变。
而福建那边,郑鸿逵和郑芝凤的总督、提督职也不变,郑氏子弟的总兵、副将等职一样不变。
甚至入京的这些郑氏将领,基本上都加官晋阶了。
朱以海的这番安排,郑芝龙也很清楚,皇帝就是不想让他真的入阁而已,虽然有点出尔反尔,甚至之前还挖他墙角,但郑芝龙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欣然接受并谢恩。
不管怎么说,对郑芝龙来说,如今一切也算尘埃落定,他郑芝龙和福建郑氏,在绍天朝也算正式有了名份,而且安全落地了。
而对朱以海来说,两人也算达成一致,起码福建郑氏安抚住了,甚至关系又近了一步,虽然还不能一步到位彻底解决,但来日方长,也不能操之过急。
现在能稳定,就已经很好了。
朝中有很多声音抨击郑氏,但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难道郑芝龙入朝了,朱以海就能拿出锦衣卫的调查,说他与清使秘会等证据,然后把他拉到菜市口砍了?
这固然痛快,但得负出很大代价的,得不偿失,政治嘛,本身不过是利益的交换和妥协,刀兵相向,不过是利益交换不成,最终的表现形式而已。
相比起郑氏,现在朱以海的首要敌人,仍然是侵占中原的鞑子。
“皇爷!”
刘朝匆匆入见,带来一个惊人消息,黄斌卿之女,大黄妃今日早些时候生产,结果难产,最后大人救下来了,但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
“是个皇子,”刘朝悲痛万分。
这是大家期待许久的皇帝子嗣,尤其是之前早有消息说这定是怀的个皇子,结果真生了个皇子,却难产夭折了。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心脏刺痛了一下,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心痛无比,他捂着胸口蹲了下来,脸庞胀紫,无法呼吸。
“皇爷?”
“御医,快传御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