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自打进了房间后就一言不发，连吃饭都闷着头，搞得房间里气氛怪怪的。
大家都不敢打扰他。
他在琢磨什么？
当然在琢磨整套方案啊。
方案已经在脑袋里酝酿过很多次了，可以说非常成熟了。
但是到了之后蓦地发现，这套方案里缺少一个关键人物。
换句话说，缺男主角。
行长肯定不行，这连想都不用想，因为他跟沈平安是非常熟悉了，他一出场，立马穿帮。
夏晨需要这样一个男主角，首先，大男主一看就得是玩儿股票的外行人。其次，他得很有钱，拿钱不当钱的那种，酒嘛水嘛喝嘛，钱嘛纸嘛花嘛的那种。
再次，性格豪爽的同时，得不讲道理，用京城话说，得豪横。
并且毛楞一点是最好的，得志便猖狂那种样式儿的。
只有这样一个人，在沈平安这种专门下套子的人眼里才是一只合格的肥羊，宰起来才会没有心理负担，也容易上套。
找谁合适呢？
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里后，夏晨犯难了。
把碗一放，夏晨的脑袋靠在沙发上，所有熟悉的面孔在脑子里一个个闪回……
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脑海中。
怎么把这货给忘记了，这角色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呀。
抄起大哥大，摁了个号码，接通后他说道：“哥你干嘛呢？”
“看电视啊，顺便骑个大洋马。”周滨懒散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看电视骑洋马，你是怎么把这两件事情串到一起办的？”夏晨感到很惊奇。
“当然是一边一边了，对了，我看的这电视剧叫《大时代》，故事的主人公叫丁蟹，讲港股风云的，很有意思。”周滨眉飞色舞地跟夏晨讲述着。
就你了！
虽然坑他有点于心不忍，但夏晨还是觉得没人比周滨更合适扮演这个大男主的了。
“那啥，在京城还是在山城呢？”
“在京城呢，有事儿啊？”
我就说嘛，山城也没多少大洋马。
“昂，要不要来沪市赚点零花钱？”
“搞股票吗？我不懂啊兄弟。”
“我懂啊。”
周滨琢磨琢磨，反正闲着也是蛋疼，就答应下来：“马上起程。”
“东吴大酒店，我给你订房啊。”夏晨补了一句。
“好。”
夏晨起身，走进卧室，把大哥大往床上一扔，人往上一趟，仰望天花板嘀咕道：“作孽啊，肥羊！”
行长也撂下碗筷追了进来，往床上一坐，用一种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夏晨，说：“瞧你这意思，这次死活不会给我安排角色了是吧？”
夏晨翻个身，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说：“你得明白才行，咱俩都不能露面，一露面就会穿帮，别说帮章姑娘把损失挽回来，沈平安一见咱俩的面就得跑你信吗？”
行长掏出烟来点了两根，塞夏晨嘴里一根，说：“道理我明白，但是不能参演，我就觉得有点郁闷。”
“你这么爱演，去香港吧，我跟佩珊姐打声招呼，找个剧组随便给你安排个什么角色，说不定还能冲击个金马奖什么的。”
“这个可以有。”
“有你个粑粑。”夏晨甚是无语，“干点儿正事儿，先分批次出货吧何大爷，咱手里还有不少余粮呢，可千万别砸手里啊。”
行长嘿嘿笑道：“下午就去办这事儿。”
夏晨抽口烟，感觉嘴里发苦，又把烟摁灭了，顺便把鞋踢掉，翻个身，合上眼睛。
睡肯定是睡不着的，大脑很充血。
这年头儿，全国已经有200多万股民了你敢信？
因为从去年末到今年初这段大好的形势，新股民更多。
尤其是土大款、乡镇企业家，眼见得股市红火，提着一蛇皮袋子钱就冲了进来，横冲直撞搞得股市愈发火热。
其实都是假象。
他们以为股市里的钱是可以随便捡的，殊不知，早已经被老鸟们看在了眼里，即将成为老鸟们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这批老鸟，才是股市里最可怕的人，他们一个个打扮得人五人六，装扮成“股市专家”、“内部人士”开始忽悠。
因为他们太清楚了，土大款也好，乡镇企业家也罢，他们没有信息来源，初到交易大厅，大多靠打听消息下单购买股票。
遇到这种人，老鸟们的生意就来了，他们粉墨登场，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轻则上前套近乎，骗吃骗喝，骗点儿咨询费啥的，高段位的，直接做局，利用股市坑死人不偿命。
沈平安就是老鸟中的一员干将。
对他的职业背景，夏晨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这小子从91年底就开始玩儿，死在他手上的不计其数。
不过他很聪明，一般都隐藏在幕后不露面，不知道为何这次亲自跑出来做局了。
仅仅是因为面对的是章芊卉这么一个专业人士？
这点夏晨还没想明白。
不过没关系，戏演到最后，才知道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三个小时后，周滨赶了过来。
“大洋马呢？”夏晨勉强睡了一会儿，被崔璐喊起来后简单洗个脸就来跟周滨说话。
“大洋马是用来骑的，不是拉出来遛的。咋？你小子也对大洋马感兴趣？”看一眼崔璐，周滨笑嘻嘻说道。
“毛孔粗大、胳肢窝里老有一股子孜然味儿、喜欢在上面、老了后身材肥胖、控制欲还特么超强，你说，大洋马比国产货好到哪里了？”夏晨比他还笑嘻嘻。
周滨闻言激灵灵一下，“……你别说了。”
“说正事儿吧，这次麻烦滨哥过来，是有件正经事要办的。”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根烟，夏晨说道：“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叫章芊卉……”
他把章芊卉和沈平安的故事跟周滨详细阐述了一遍。
周滨抽着烟，小眉头肉眼可见地拧紧了，越听越气愤，“连女人的钱都坑，简直太不是人了。你直说吧晨子，让你哥演个啥？”
“连你都知道我是个导演了啊。”夏晨十分无语。
“别废话了，赶紧说。”周滨瞪着眼说道。
你还沉不住气了。
夏晨也不磨唧，直接捞干的说。
计划是这样儿的，明天沈平安来了后，滨哥你一早就去交易所转悠，有只股票叫爱使股份，先买它五万块钱的，然后再随便买一些。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到沈平安的注意，让他以为你是个土老帽，是只肥羊。
你放心，他会主动跟你套近乎、拉关系的。
到时候咱们就……
“合着我演的这出儿叫《待宰的羔羊》是吧？”周滨简直哭笑不得。
何正斌跃跃欲试道：“滨哥要是没兴趣的话，我可以顶上的，大不了化个妆。”
周滨立马说道：“别，我有兴趣。”
夏晨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
周滨蹙着眉说道：“等等，有漏洞。”
“什么意思啊你？”
“你看，我扮演的是一土大款吧，土大款的标配是小蜜吧？横不能我一出场姓沈的那小子一看，连个小蜜都没有，这根本没有土豪气质啊，那不就露馅儿了么。”摸一把油头，周滨笑嘻嘻。
夏晨黑着脸说道：“滨哥，有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周滨直截了当的说道。
“滨哥，没把大洋马带过来，失算了吧？这是上海滩呐，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俩去哪儿给你找小蜜啊？”行长也发愁了。
周滨嘿嘿笑，望着崔璐一挑眉，“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你想都别想！”夏晨立马说道，一把将崔璐拉进怀里，严肃地说：“这是我的！”
崔璐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还有点儿甜蜜。
狼崽子护犊子了。
周滨开始耍无赖，“那这戏我演不了了。斌子你也别看我，你照样演不了，艺术来源于生活，懂不？”
何正斌居然非常同意他的观点，垂头丧气道：“滨哥言之有理啊，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你演的是个鸭子，扮相是只鸡，那不就驴唇不对马嘴了么。”
这特么什么跟什么啊两位？
夏晨一咬牙，说道：“琳姐，救场如救火，拜托！”
王柏琳都做好往外跑的准备了，到了还是没跑了。
她叹声气，说道：“演出费三千。”
“一千。”
“两千八。”
“一千五。”
“两千五。”
“两千。”
“成交！”
夏晨现场点钱。
王柏琳喜笑颜开。
啧！
周滨服了。
王柏琳还是很尽责的，当即拉着周滨下楼去商场挑选衣服，用她的话说，既然要演，那就得专业一些。
这天就这么闹哄哄过去了。
次日一早，按照夏导的剧本，穿一身灰不拉几西装，脚蹬三接头皮鞋，烫了一脑袋卷儿，大金链子小金表，鼻梁骨上架着副大墨镜的周滨周大款闪亮出现在交易厅。
他身边是穿金戴银，一身貂儿，蹬着红皮鞋，抹着红嘴巴儿，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王柏琳。
两人的出场瞬间吸引了大厅里原本凝神聚力的股民。
欢笑声响彻半空。
夏晨和行长几人也早就在大户室里等待着了。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往下一看，见这二位这么一副打扮，几位笑不活了。
行长拍打着桌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崔璐靠在夏晨的胸膛上笑得直打颠儿。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陈青松都低着脑袋发出一阵拖拉机发动的沉闷响声。
夏晨：“……”
没眼看啊没眼看。
楼下的周滨二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真投入到剧情中去。
“笑什么笑？瞧你们那没见过时间的样子。”伸出小拇指抠着牙，从牙缝里挑出一根韭菜叶，弹掉，周滨气呼呼吼道。
股民们笑得更欢畅了。
哪里来的这么两个活宝儿啊，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是有钱人似的，这也太张扬了。
周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无视掉大家鄙夷的目光，摸着王柏琳的小手，他跟个螃蟹一般横着往人堆里挤，边挤还边说：“那个穿马甲的，你过来一下，老子要买股票，给老子推荐几个顺眼的。”
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是在卡拉ok厅挑小姐呢，还特么推荐几个顺眼的。
你够丢人现眼的了。
红马甲从来都是以貌取人的，定睛一看，这位明显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一看就属于不差钱那个行列里的人，立马颠儿颠儿跑过来，点头哈腰道：“为老板服务，老板初次来吧？我给您推荐几只？”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股票名称。
“您看这几只，最近涨势很好，您现在就买的话，一定会大涨特涨的。”
周滨把直接过来认真看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骂了娘，你特么真把老子当小白了是吧，就你推荐的这几只，已经到顶了好吧？
他演技还真可以，心里不忿，脸上很平静，还时不时问王柏琳一句：“宝贝儿，你觉得这个如何？”
王柏琳也颇为配合，伸出染着红指甲的修长手指，轻轻点了一只股票的名称，娇嗔道：“周哥~，我觉得这个爱使股份不错嗳，爱使爱使，爱的天使，多好的寓意啊，要不就买这只吧。”
周滨哈哈大笑着说：“好好好，就听宝贝儿的，小马甲，给我来五万块钱爱使股份！”
“好嘞。”红马甲接过周滨从包里掏出来的五万块现金，飞也似的去下单了。
周围的股民们都傻眼了，股票还能这么买吗？
有钱任性啊。
夏晨笑得都快喘不上气儿来了。
不得不说，琳姐太牛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把二奶这个人物刻画的神形具备。
夏晨也知道，这年头的二奶是最不会掩饰的，老板也喜欢显摆。
他们特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个儿是个大款、有钱人。
不像后世，真壕从来都低调得令人发指。
1993年你敢这么低调，那你就out了。
这年头儿流行财就露白。
周滨带着王柏琳晃荡了一圈儿，眨眼就入手了十万块钱的股票。
让股民们瞠目结舌。
大户室里，夏晨问行长道：“章芊卉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何正斌点头说：“就在隔壁，已经开始陆续往外抛了。”
电脑开着，夏晨看一眼曲线图，点头，又看看手表，才八点钟，这会儿估计沈平安那厮也就刚坐上飞机。
百无聊赖啊，扫一把雷。
熟练的移动鼠标，夏晨开始扫雷大作战。
死了一局。
再来。
很顺利。
又踩到雷上了。
第三次尝试，死了……
何正斌挤开他，嘲讽道：“你真矬，看我的。”
结果，一局破防！
夏晨傻了，一言不发转身往出走，出了交易厅大门右转，找到家小店，来两屉蟹黄包，一碗莲子羹，开吃。
吃饱喝足付完钱，夏晨打包了一些，拎着返回大户室。
大家开造。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章芊卉推开了门，对几人说道：“沈平安到了，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上午不过来了，要先去酒店安顿下来，下午开市后见面。”
夏晨忙问道：“知道他住在哪家酒店吗？”
“知道，王宫饭店。”章芊卉说道。
这个名儿有点熟悉啊。
行长笑道：“那个沙龙，还记得吧？就那儿。估计沈平安那孙子选择住王宫，也是为了方便跟他的合伙人碰面。”
夏晨点头，沈平安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个规模不小的团队，这点夏晨已经了解过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孙子挺谨慎的，没有到了后第一时间来交易厅跟章芊卉见面，这说明什么？
说明……
坏了！
“芊卉姐，你赶紧从这间屋里出去，交易所里一定有沈平安的眼线！”夏晨急切地说道。
章芊卉俏脸一下煞白了，转身往外走。
“等等！”夏晨喊停了她，快步走过去，看着她，说：“为了不穿帮，芊卉姐你忍一下。”
没等她反应过来，夏晨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对不住了。”
章芊卉捂着半边脸点点头，说：“我明白的，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求你们收购我手里的股票，你们没同意，我纠缠你们，所以就挨了一巴掌。”
夏晨松了一口气：“完美！”
章芊卉捂着脸泪眼朦胧出了门。
行长叹声气，说道：“至于么，下这么重的手。”
“你是想穿帮不成？”夏晨瞪着眼说道。
“那当然不想了。”
“希望章芊卉进咱们屋，别被有心人关注到吧。”
陈青松这时候说道：“晨哥放心，我盯着呢，没问题。”
夏晨笑笑，说道：“青松辛苦了。”
陈青松吭哧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上午休市，不出意外，周滨买的十万块钱股票，眨眼赔进去两万，这让他很郁闷，笑容变得很僵硬。
骂骂咧咧走出交易大厅。
还遭到了股民们的嘲笑。
“我就说那是个大傻帽儿吧，啥也不懂硬往里闯，不赔死才怪呢。”
“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土财主，以为股市里的钱是随便捡的，懵着头就跑进来了。”
“嗯嗯，我琢磨着，他怕是连涨和跌都没搞清楚吧？他这哪是来买股票的？他分明是来给股市送钱的。”
“不过话说，他那个小蜜倒是真漂亮啊，那小腰儿，那胸脯儿，啧！”
这些话周滨是听不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回到了东吴大酒店。
看着夏晨，周滨挺羞愧的，“害你赔钱了啊，兄弟。”
夏晨说无所谓。
把周滨喊过来陪他演戏，夏晨自然不会让周滨自己拿钱买股票了。
再者说，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为了坑沈平安，甚至要从沈平安身上攫取更多的银子，损失个一万两万的不叫事儿。
其实赔一点更好，更真实。
夏晨对周滨说道：“哥，除了爱使股份之外，其他赔就赔吧，全赔干净了也没问题，这样你演起来更逼真。下午继续，再砸十万进去，那个沈平安下午就会露面了，咱们能不能一把将他坑进来，全看你了。”
经过上午的适应，周滨完全进入了剧情中，闻言笑笑，说道：“晨子你放心，关键时刻你滨哥绝不掉链子。”
夏晨也笑了，随即严肃起来：“六郎、青松，下午我和行长就不露面了，你俩和你璐姐一起去吧，六郎记住，从今天起，你也是大老板。”
上午有点暴雷的迹象，夏晨想想，还是隐藏在幕后吧。
六郎嘿嘿一笑，说道：“没问题，晨哥你瞧好就是了。”
陈青松也点头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