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虚空之中,李秋白与玄九并肩而立,看着那寒风中的凄然身影,只余叹气。
并非说他们没有手段让周清暮回到原本修为,他们甚至可以做到让他成为一方皇者,可这样没有意义。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这个孩子自己去经历的。
而他们这些老家伙,就在暗中帮衬好了......
......
走出北溟,已有一月之久。这还是路上,流枫强行带着周清暮飞行了很长距离才堪堪做到。但迫于族中压力,流枫不得不离开,但却在临走之前,为周清暮留下一道防御法宝,据说是可以抵挡妖皇之下的力量,是那位赤炎城主萧焚留给流枫的。
流枫将那小钟留给周清暮之中,就坦然飞走了,甚至不给周清暮一个返还回去的机会。
或许所谓情义,就是在这种落魄之际,才见真章。
但周清暮走出妖族的这一路,却反常得什么幺蛾子也没出过,走得极为顺畅。
只是因为他走得太慢,所以显得颓然而已。
周清暮并不在意这些,在将那恐怕在防御法宝之中都可称难得的小钟收进储物袋中,继续默默行走在这风雪之中。
一二月的天色,哪怕山石树木都显得苍凉,好不容易打东边出现阳光照射大地,都挽救不了这个尚且年轻的男子的暮气沉沉。
没办法,谁让他长了一头让人看着就不像年轻人的白头发?
约莫是清晨,周清暮走进了一座小镇,想着要买些吃食。却在走街串巷之后,忽然在某一处灰暗小巷之中,看到了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道人,长着让他难以忘记的八字胡。
道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又或许是早就在此等候,只见他嘴角咧起一抹弧度,挥了挥手中不知从哪摸来的拂尘,好像这方天地都被禁锢。
周清暮没有在意这些悄然之间的变化,而是一边取下背后长剑,一边走进巷子之中。
在看见这个八字胡道人出现的时候,什么饥饿仿佛都不重要了。
有很多事情,都让周清暮想要问出一个所以然。当然,更想把这家伙摁在地上好好打一顿才解气!
见周清暮走至身前,八字胡道人率先说话:“小友,怎的变成这副模样?”
“与你无关。”周清暮冷冷回应。
八字胡道人并不在意,只是厚颜无耻地笑道:“小友何故如此?在下可和你没什么深仇大恨。”
“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分身,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寒芒一闪,周清暮手中之剑已然放在了八字胡道人的肩头上,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割掉这道人的头颅以解心头之恨!
八字胡道人毫无惧意,甚至对着这锋利长剑吹了口气,仿佛挑衅。旋即,他又看着那张惨白脸庞,啧啧道:“来来来,你不妨现在就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改变这一切了?别傻了,就你现在这副德行。你知道在我眼里是什么吗?是他娘的无能者的挣扎罢了!”
周清暮漠然,却不得不在心头承认这家伙说的是对的。如今的他,提把剑就敢去威胁人,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挥挥手就能打得魂飞魄散的小角色罢了。
做出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只是想给他自己增加一些底气罢了!
旋即,周清暮重重沉出一口气,放下手中长剑,冷冷道:“说吧,你今天又是什么意图?”
“咳,你可别诽谤我啊!这话说出去,贫道还怎么做人?”八字胡道人做出一副十分郑重的模样,仿佛是真的这般在意。
周清暮丝毫不吃他这套,就这么冷冷盯着。
见状,八字胡道人重重叹了口气:“唉,小子,这么年轻就丢失了人情味儿,可不是件好事。”
周清暮依旧不回应他,八字胡道人也不在意,晃了晃脑袋,东张西望,好像是在观察什么,不过很快他便再度开口:“这里怕是不太安全,咱们换个地儿说。”
听他说完,周清暮刚想要拒绝,没想到这道人如今竟是变得如此硬气,上来就提着他的手臂往着某处飞去。
恍恍惚惚之间,也或许是在摇摇晃晃之间,周清暮就这般提着剑麻麻木木地被这道人带到了一个山头上,大概是在那小镇之外的山罢。
没到春天,万物没有复苏的迹象,人也如此。
天会下雨,走在路上,人有念想。
喝一杯酒,就两两相望。
八字胡道人好不容易将周清暮放稳之后,抬头就见着这厮透着伤感的眼神,叹了口气,拍了拍眼前人的肩头:“喂,小子,你他娘的以前不是威风得很?动不动就要砍死我,现在怎的人变沧桑了,心也变了?”
“有屁就快放,哪那么多话?”周清暮自然是不愿得搭理,推开道人看起来已有些苍老的手。
这八字胡道人不愧为修道之人,果然脾气很好,哪怕周清暮屡屡摆出这副让人看着又心生讨厌的架子,他依旧没有生气,并且罕见地在他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感怀:“唉,年轻人,人生路上不如意何其多?无论成败与否,好坏与否,都要莫愁。”
莫愁莫愁啊!
道人最后一挥拂尘,倒是好一个仙风道骨的架势。
莫愁么?
周清暮暗自苦笑,又抬起手轻轻抓住霜白发丝,摇了摇头。
意外的是,这一次这位八字胡道人竟是什么都未曾多言,而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看品相就知道是上好的酒葫,那是个紫金葫芦。
华丽尊贵的紫金葫芦与老旧未生灰的凡品轻轻碰在一起,与周清暮一同喝起酒来。
这让周清暮心中不免出现疑虑,这家伙当真是没藏什么幺蛾子?或是挖了个大坑等着他周清暮来跳?
然而,等待他的还是反常。
这道人与他讲了些碎碎念的琐事和道理,最终将一个品相上看至少是极为稀有的灵宝法器的一个罗盘送给了他。
周清暮没有拒绝,或许是此时已经要三十岁的他,对于眼前之人,并不觉着有亏欠。
八字胡道人手中握着三柱香,好像是在拜山川大泽,又好像是在拜天地真神,反正周清暮看不真切。
“你这个牛鼻子,暗地里胆大包天的事情没少干,表面上又这么虔诚,真不知道你到底将这道法修成了个什么深浅。”周清暮喝下一口酒,看着那道人身影,没来由地说上了几句。
道人却是转过身来,故作高深道:“年轻人,你懂个锤子道法啊!咱修行之人行走在外,平心而论就是走的大道,有时候走岔路了,终归还是会回到当初那条大道上。”
这番话自这八字胡算命老小子嘴中说出来没太大动人味道,但周清暮的心魂却是实实在在颤动了,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但圣贤道理嘛,自谁的嘴里说出来,都有道理。
“得了,你还是告诉我这罗盘藏着什么玄机吧,恐怕又藏着个什么陷阱在等着我吧。虽说我如今恐怕是打不过你,但你不说,我不收这东西还是可以做到的。”周清暮从地上一跃而起,站在道人身旁,就要将手中罗盘递给这八字胡道人。
八字胡道人并未收下这罗盘,而是轻声说道:“此法器中蕴含着一种力量,催动之后可以将你送到一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你那杨姓兄弟如今所在之处。打住,先别急着拒绝,总有一天,你会想去找他的。”
他这一连串话,直接让周清暮欲言又止的话收了起来。
索性,周清暮也不拒绝,反正如今他这般模样,也不怕什么坑了。再者,这道人若想给他挖坑,他也未必躲得过去。
“不与你废话了,我走了。”周清暮挥了挥手,将剑重新放回身后,提着酒葫便走了。
此地唯余那道人站在风中萧萧。
......
风雨急,但车马慢,人更慢。
周清暮没有尝试过重新御剑飞剑,而是接着一路行走,途经春夏秋冬,风雨无常,他仿佛还是那个热血的少年,没有想过停下来随便找个山村安稳,也没有想过返回去找林姑娘,就这般一个走在路上。
直到走到第二年秋天,在黄色枫叶落在已是三十岁的周清暮身上时,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丢失掉了那一股不惧风霜的气,停了下来,停在距离妖族边境已是很近的城池前。
周清暮怔怔望着前方,心中一种复杂情绪涌了上来,有些慰藉,有些伤怀。
一棵凋零老树下,站着一位高大青年,此时正眼含热泪看着他的落寞。
不,或许已经称不上青年。
三十多岁的他,早已在无形之中丢失了年少气盛,再不复当初那个让人看着就觉着路子很野的年轻武夫,站在那里就让人有一种莫名放心的,高大少年。
此时站在周清暮面前的陆正淳,披散着头发,颇有些不修边幅,留着凌乱的胡须。
一个是跻身无垢境的武夫,人间巅峰。
一个是修为如凡夫的剑修,人间悲凉。
但只是这二人两两相望间,仿佛每一个呼吸,都能让人回忆起当初并肩的年少。
最是这江湖让人羡艳,人人风流如画。
也最是这江湖让人惆怅,一声“江湖再见”,就是多年不见。
可偏偏这聚散啊,不由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