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仇人”的惨然背影,中年男子终究无法压住本该为姜沉报仇雪恨的责任。
最终,中年男子眼中划过一抹决然,在重重吐出一口气后,轻声道:“黑谭上下,听本座号令,镇杀此獠!”
他话音刚落,整片黑谭湖水都瞬间涌出几道冲天水柱。
一个接一个身影在白发男子的四周出现,将他团团围住。
每一个蕴含着滔天黑气的身影都是元神境修为。
十死无生,必亡之局。
而这位黑谭之主并不关心战局,在他看来,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周清暮已然不可能有机会再从十余位元神境黑蛟的手下逃走了。
他只是默默地往那荒漠中去,替那个一生争斗的孩子收了尸体。
十余位黑潭蛟龙齐齐出现在这如渊的湖面上,天地也在震颤。
而那个白头男子仿佛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一位黑潭元神境妖王出手了,只见他只是微微一挥手,湖面掀起万丈龙卷,朝着那男子的身影扑杀而去。
周清暮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
“燃烧魂魄。”
刹那间,周清暮原本孱弱的气息又在这一瞬间拔高,他依然是没有停步,但背在身后的剑却已不见。
再度看去,他这最后一剑竟是瞬间劈开那龙卷水幕,但并不绝于此。
那一柄众妖都看不出品阶的剑,竟是瞬间分化成十余把,分别朝着这十余位黑谭蛟龙而去。
这一刹那间,天地只余剑气铿鸣,在那个眼含热泪的男子彻底身消道陨之前,这一剑,剑气不绝。
周清暮拖着重伤的身体缓慢地走出了这片湖水,又走在一片草地上,但分明花开遍地的草地,为何偏偏下起大雪?
此时,他的生机只余一线,而识海之中连接着一个血色丝线勾勒出来的人影的魂魄已开始逐渐虚幻,消退。
这个时至今日不过二十三岁的男子,嘴角,身躯,头颅,尽皆在不断地流着鲜血。
而他的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没有一处完好地方。
这一刻,周清暮好像忘记了肉身与魂魄带来的折磨与痛苦。
他只是木然地往前走着,一步更比一步缓慢......
终于在某一刻,一位黑潭蛟龙率先破开剑气,怒吼一声:“我这一剑,你当如何来接?”
只见他微微抬手,自湖面之下,瞬间冲出十余把飞剑,在他心念一动之下,飞剑齐齐朝着那白发男子的身影而去。
生死之外,唯有爱。
周清暮的身影停了下来,他缓慢地抬起头颅,看向前方的路,恍惚之间,他的身前好像有着一尊恢宏大殿,牌匾上刻有“龙皇”二字。
也是在这好像终于看到希望的一刻,一剑接一剑自他的后背贯穿整个躯体。
周清暮望着那眼中虚幻如梦一般的大殿,最后惨然一笑,
“林姑娘,对不起......”
短短六个字,这年纪轻轻却早生白发的男子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艰难说出来。
最后,男子重重地跪倒,却被那一把又一把穿透身躯的长剑托住了身体,甚至无法释然地倒在地上。
某个山头上,有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龙威滚滚。
世人称他,北溟龙皇。
他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白发青年,最终又转头看向另一边,仿佛看到了一袭素衣正在赶来,喃喃道:“痴儿......”
......
与此同时,天乾东域一座高山上,正与一位老者拳脚对决,打得热火朝天的高大青年忽然停了下来。
那位穿着朴素的老人皱起眉头看向自家徒儿,问道:“怎么停下了?”
名为陆正淳的年轻武夫下意识地从袖袍之中取出一个刻着“周”字的令牌,那本就黯淡的令牌之上忽然出现一道裂痕。
见状,老人的面色也是有些凝重起来。
陆正淳沉着脸让人看不清其脸上表情,可最终这位年轻武夫只是看向北方,沉声道:“师傅,徒儿不练了......”
......
湖面翻腾,片刻之后恢复平静,那残余剑气也如白纸碎屑一般散落。
十余位黑谭元神境妖王皆是一瞬间就来到那位黑谭之主身旁。
黑谭之主看了一眼那山巅草地上被十余把飞剑近乎彻底了却生机的白发男子,最终摇了摇头,正欲离去。
天地间忽然变色,一阵风云涌动。
有三尺青锋自千里之外而来,划破长空直奔黑谭众人而去!
伴随飞剑而来,还有一道言语呼啸而至:
“师兄晚来一步,还请小师弟莫要怪师兄啊!”
这一剑转瞬即逝,等众人再次反应过来,已是穿透了一位黑谭元神境蛟龙的头颅!
一剑过后,一位腰挎剑鞘亦挎酒葫的斗笠剑客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他的身形却如虚似幻,原来只是分身。
同时,一道身影携带着冲天火光直奔那山巅白发男子而去!
黑谭之主并不在意那火光,而是死死盯着那斗笠剑客,沉声道:“阁下是?先前那年轻人事先杀害我黑谭圣子,我族人出手也算是报仇雪恨,阁下又出手杀我族一人,当真是要与我黑谭不死不休?”
斗笠剑客轻笑一声,用虚幻的手推了推头上斗笠,却是冷然道:“我都不认识,还敢出来混?”
一语落下之后,明明只是分身降临此处的斗笠剑客却是如同与天地融为一体一般,一字一句如同天雷轰鸣,在众位黑潭蛟族心中炸响!
“讲甚道理?就准你族人出手杀我小师弟,就不许我这当师兄的讨个公道?”斗笠剑客漠然看着那黑潭之主,丝毫不收敛戾气!
说着,斗笠剑客起手又是欲要凝出剑气杀向一位肝胆皆颤的黑蛟。
黑潭之主重重吐出一口气:“今日既是有我在此,阁下便无任何可能再杀我族人!”
这位黑潭之主一掌拍出,一道水柱如利刃出鞘将那剑气击散!
斗笠剑客见状并无半点波澜,只是抬手一点,一道剑气缓缓凝聚,遥遥指向那黑潭之主:“我这人也从不爱讲甚道理,但小师弟的仇,我这当师兄的必须报!”
天地间风雨忽变,有两道通天身影于那天穹之上,战出了个惊天动地来!
有人心有余悸:“刚刚那人若是全力出手,我们没人接得下他一剑!”
山巅上,七年风霜都未曾被压下的道袍青年,站在数十里外看着那白发男子绝望的背影,一时间本该在重逢时的千言万语都变作了失魂落魄。
这位名为杨照的天才火修一步一步走近那白发身影,声音却被那人的惨然模样压得很低,“小暮,兄弟我啊,来接你了......”
但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或许,遗憾才是人间常态。
最后,杨照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漠然地坐在周清暮的身旁,拿起白发男子腰间的酒葫轻轻放在他的手中,又从自己腰间取下那个用了很多年的酒葫碰了碰,把悲伤与无力都喝进肚里。
痛苦是不可说的,说出来的,是释怀,不是痛苦。
一口酒过之后,杨照忽然洒然一笑一如往常般轻拍周清暮的肩头。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将自己的生机与真气疯狂地渡给身旁之人。
“小暮,你这辈子过得比我苦多了,我他妈能死,但你不能。”
杨照的生机在秘法运转中飞速消逝,但却是从未这般坦然过。
而那个面色苍白如霜的男子好像是忽然有了一丝意识,另一边的手臂忽然动了动。
杨照自然是能够察觉到的,欣喜地转过头来。
但下一刻,那个头发与脸一般颜色的男子却是吃力又缓慢地抬起了那条手臂,轻轻放在压在他肩头上大手上,却是轻轻放下了那个颤抖的大手。
刚刚相连不久的生机再度阻绝。
杨照双眼红润,将眼前白发男子残破的身躯背了起来,缓慢走着。
“走,回家。”
他也不管身后男子是否听见,自顾自地说着,却早已泪流满面。
感受到身后那人身躯的逐渐冰冷,杨照下意识地步子越迈越快。
可无论他跑得如何快,那人却始终无法再如从前一般。
这个时候,杨照的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但这些异动他早已不再在意,始终未曾停步。
但很快,有一袭素衣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前。
程双,程双,不染尘霜。
看着那人的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杨照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漠然道:“让开。”
素衣女子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痴痴看着他身后那白发披散着的惨然男子。
杨照并不认得这位女子,他只是在瞥了一眼之后,就漠然地从她的身旁越过。
而这个时候,那分明已经是不剩几分生机的白发男子的虚弱声音却是传入他的耳畔,也落在了素衣女子的耳中。
“林姑娘。”
素衣女子身躯一颤,怔怔望着那位男子余有热泪的脸庞,一双清澈眼眸压不住心头的黯淡,逐渐模糊。
原来年少的喜欢,真的有人能做到讲不通道理的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