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州的隆冬季节格外寒冷,寒风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牙人领着孩子们穿过蜿蜒的小径,来到了一户富贵人家的府邸前。
江家府邸富丽堂皇,男孩抬眸看了眼高悬的赤金匾额又飞速垂眸。
自他有记忆起,就流转在一个个牙人手里,过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生活。
他命硬,好几次身处险境都死里逃生。
体内一股灼热的力量似乎在冥冥之中一次又一次保护他。
“都给我听好了,等会见了吴管家,一个个放机灵点。若是有人丢了我的脸,回去后我扒了你们的皮。”
牙人板着脸,声音寒厉。
孩子们不禁紧张地挺直了身子,一字不敢出声。
一个时辰后。
十几个小孩并排颤抖地站在风雪里,怯生生地看着暖炉旁的胖子。
而胖子蹙眉,脸上写满嫌弃。
他摇摇头,这些货物没一个中意的。
“都跟你说了,要好货,你看看,这一个个瘦得跟皮猴似的。”
牙人堆起笑,讨好道:“这几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您也别看他们瘦,底子都是不错的,养一养就好了。”
“那个带过来瞧一瞧。”胖子指着男孩,眼神居高临下,如同看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货物。
男孩捏了捏拳,上前。
“多大了?”
男孩沉默不语。
牙人剜了他一眼,狗腿笑道:“这小子七岁,别看瘦弱,命是真硬。”
“我从上户人家把他带回来时,这小子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还生了一场大病,结果没喝药硬生生挺过来了……”
“我要你说了吗?”冰冷的声音打断他。
牙人顿时噤若寒蝉。
“你说。”胖子看着男孩,一双手在温暖的火炉边烤了又烤。
“多大了?不是哑巴就回话。”胖子语气沉了几分。
男孩右手紧握,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半晌道,“七岁。”
“衣服脱了。”
男孩拳背凸出条条青色血管,良久没有动静。
吴管家使了眼神,牙人猛地上前趴掉了他全部的衣服。
冷风吹来,男孩冷不妨打了个寒颤。
消瘦赤裸的身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伤痕,新旧痂子周围红肿不堪。
男孩薄唇紧抿,却是没再动一下。
“就他了。”
……
一年后。
江府小公子正大快朵颐地享用鲜美的红烧肉,周围站着一群面黄肌瘦的仆人,他们默默地侍候着,恭敬地等待着男孩的指示。
男孩夹起一块肉,恶意地目光扫过众人,“想吃吗?”
“我的肉只给我的狗吃。”
忽然,男孩故意将手中的一块肉滑落到地上。
肉块发出清脆的声音,滚落几圈沾满了灰尘泥土。
瞬间,一个仆人迅速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将那块肉捧起。
“谢公子赏赐。”
他疯狂地塞进了嘴里。
仆人的动作迅速而顺从,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身躯微微颤抖,尽量掩饰住内心的羞愧和屈辱,只想将这一刻的美味尽情地享用。
与生存相比,尊严算不了什么。
整整四天,他们颗粒未进。
江三公子是江府老爷最喜欢的孩子,他就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驯服他的狗。
周围的仆人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默默地低头,默默地接受着这份不公与屈辱。
江三又仍了几块肉,看着地上的一块肉争夺的仆人们哈哈大笑。
“你们几个有赏。都学学,这才是本少爷的好狗。”
小季显云脑袋低垂,死死咬紧牙关。他站在边缘,就像一颗笔直的雪松,一动不动。
“奶奶的,又是你。本少爷非要打断你的骨气。”
江三箭步上前,他长得高大,一把揪住小季显云的耳朵,
男孩几乎是被拖拽到地上。
江三踩着他的头,指着一旁脏兮兮的肉块,恶狠狠道:“给本少爷吃了它。”
小季显云紧闭牙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江三火气蹭蹭往上冒,“贱骨头,就是不吃是吧,那你以后别吃饭了。”
“把他带到柴房,一滴水都不准给他喝。”
季显云不言不语,这种程度的惩罚他早就习惯了。
……
“住手。”
不远处,一个奶生奶气的小团子飞奔而来。
她推开江三的脚,奈何小人儿力气小,反被推开。
小团子跌了一个屁股蹲。
她爬起来,拍拍屁股,小脸都皱在一起。
“我不准你欺负人。”
“滚,别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打你,他是我的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欺负人就是不对的,我要告诉爹爹。”
江三哈哈大笑,“好啊,江妙妙,去告呀,你说老家伙知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小团子气得躲脚。
她虽小,可也知道她爹不喜欢她,准确来说,是压根就不知道她。
她娘是江家老爷的第二十八房小妾。
江老爷妻妾成群,孩子就有十八个。
小团子见义勇为的行为无疾而终。
江三还把她揍了一顿。
……
小季显云已经记不清他在柴房关了多久。
幽暗的柴房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气息。
他遍体鳞伤,毫无力气地趴在地上。
他感受到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又在他身体中蠢蠢欲动,修补他残破的身体。
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墙壁上的木窗,那上面覆盖着蛛网。
小季显云静静地盯着蜘蛛。
小蜘蛛孤零零,不知疲倦地纺织着丝线,它的动作小心而细腻,毫不懈怠。
一瞬间,小季显云感觉自己与蜘蛛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他们都在默默抵抗着命运的考验。
无论外界如何苦难,唯有坚韧和不屈才能抵抗命运。
……
窗户上附着的露水模糊了外界的光线,微弱的光亮洒在地面上。
“砰。”
一个热乎乎的馒头从窗户栏杆间隙仍了进来。
“大哥哥,这个给你吃。”一声软糯的声音响起。
“你要快快好起来哦。”
小季显云看了眼地上的馒头,他艰难支起身,捡起。
毫无波澜的眼眸微微闪动。
剥去馒头上的蛛网,他专注地吃了起来。
他要活。
第二天,又一个馒头砸了进来。
第三天,一个肉包子砸了进来。
……
直到第十四天,柴房大门打开了。
小团子带着仆人进来,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面端到他面前。
“大哥哥,快吃吧。”
女童眼睛又圆又亮,小季显云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看的宝石。
“你的牙齿怎么了?”
小团子瞪大眼睛,捂住嘴,发音有点模糊,“三哥哥打的,他太坏了。我可讨厌他了。”
仆人摇摇头,“小小姐每日去前院,终于碰上了老爷说明了情况,这才能放你出去。三少爷知道了后很生气,这才打了小小姐,小小姐跑的太急,牙给磕掉了一颗。”
小季显云垂目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光。
“疼吗? ”
小团子用力地摇摇头,“和大哥哥的伤比,一点都不疼。”
可是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