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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元年七月初。
雁门关,咽喉全晋,外壮大同,内固太原。
代朔二州的天然边界勾注山更是险要万分,被称为天下九塞之首,是分别内外的北方险要之首。在中古以前的历史上,一直是用以分别华夷的一个决定性界线。在中古之前,雁门以外的大同盆地,因为北部山地低口极易被北方胡狄所占领,因此,勾注山的险要屏障作用便显得越发重要。北方的胡人若是再突破勾注险要,便将直入中原。
自西汉高祖刘邦在平城白登山被匈奴围困后,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中原王朝都在军事上对北方以防御为信。诸多帝王帝遣将发兵,屯勾注,治雁门之险,以阻北方胡人。雁门关,一直是中原王朝经营更北方的一个前进基地,以及北大门。北朝后期开始,突厥称雄塞北,每每发兵逾勾注南侵,北齐、隋、唐都深受其患。隋炀帝曾被围雁门,李唐开国之初,两代帝王曾被迫向突厥称臣纳贡。
唐朝强大之后,最终灭掉突厥,此后草原再无强大部族,特别是与唐关系向来友好的回鹘被灭之后,整个阴山一线,皆是内附归唐的胡族。但中唐之后,晚唐渐弱,这雁门关之地名为大唐所有,实际上却渐成各部族控制之地。
雁门关的天空下,起伏的险要勾注山让人感到一种无声的苍凉。
雁位这座塞上雄镇,位于险要勾注山上。勾注山。在代州以西二十五里,一名西陉山陉,又名雁门山。勾注以山形勾转水势流注而名,亦曰陉岭,自雁门以南,谓之陉南,以北谓之陉北。
“九塞尊崇第一关”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是大雁南下北归的主要中部通道之一。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二匾。东西二门上建有城楼,巍然凌空,在东城门外。为赵国大将李牧建祠立碑。
本朝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曾写出了雄关的豪迈气势:“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自建雁门关后,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从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起。历代都把此地看作战略要地。赵置雁门郡,此后多以雁门为郡、道、县建制戍守。雁门关之称,始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
不过此时,这座雄城重镇,却为沙陀人所控制。
此时雁门山岭北,雁门留守大将程怀义最终没有坚持住李克用先前传来的坚守不出的命令。在诸多部下的请战声中,尽起雁门兵马,骑兵一万,骑马步兵一万,外加上五万新招募北方边地蕃汉,浩浩荡荡的杀出了雁门关,一路向北而行,准备一举收复朔州。前往云州与史俨所带来的胡骑会师。
从他们一出雁门关的那一刻起,张自勉就已经牢牢的盯住了他们。
张自勉就如同一个聪明的猎人,见到猎物出洞,并没有第一时间却攻击。他派出斥侯远远的吊在后面。随时禀报他们的动静。而他则继续率兵潜伏在长城下的碣石谷,任由沙陀大军在不远处大摇大摆的通过北上。
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开战,这里离雁门关太近,一旦以这里为战场,那些沙陀人很有可能会立即逃回洞中。若是猎物躲回了洞中,再想引他们出来可就麻烦了。因此,张自勉的计划很简单明了,先让沙陀人继续北上,等他们离雁门关距离不远也不近时,也是他们最为放松麻痹之时,他才会真正的发动致命一击。
沙陀人出了雁门向北小心翼翼的行军了三天后,大军前锋骑兵到达了朔州城。朔州城此时已经是一座空城,毁于一炬。程怀义闻讯后,反而彻底的放松下来。秦军把朔州都给烧了,这说明他们确实已经走了。一路上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烧毁掉的村庄和城乡,遇到的一些百姓,也都说看到大军向北去了。
“就地安营扎寨!”
朔州城已经烧毁,无法驻扎,因此程怀义下令,让前锋骑兵营驻于朔州城内,而他的中军大营和后面那五万充数的民夫,则驻于朔州城东南二十里的狼牙村。
狼牙城就在朔州城东南二十里,在桑干河上游支流灰水河的东岸边,地处开阔的平原,又临河水,而且这里还有一片连绵数里的茂密树林,正是炎炎夏日扎营的绝好地方。
七月初八日,夜。
一轮半月上半夜时从偏西方向出来,半边月面朝西,这个月相又称为上弦月。
今晚的月色有些奇特,那半边月色居然泛着一丝丝红光,烟雾朦胧的照射着灰水河两岸的原野上、树梢上。
半夜里,一名被强征前来的代州五十许汉人老者,躺在营地里仰头看着这弦红月,不由的惊恐,他掐指不停的计算着,许久之后,眼露震惊之色。
“瞎子,干啥一惊一咋的?”旁边几个编在一起的民夫汉子问。
这老者是个算命的,因为平时总喜欢闭上眼睛,掐指给人算命,因此大家都叫他瞎子。
“大凶,红月,兵乱,我算到今晚是大凶之象,有兵灾!”瞎子神色紧张的道。
“又在胡扯,你前些天还算老子是富贵之象,将来定然能大富大贵呢。可老子三十五岁了还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原本三十五年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好歹瞎**乱混。也还活到今天。可那天你在街上拉着老子算了一卦,说老子是大富大贵之象,可老子第二天就被强拉了壮丁,现在被拉着去代北,听说要跟秦军打仗,这他娘的不是十有**都回不来了么。所以说,瞎子你他娘的就是净扯蛋,你要真会算。你怎么就算不到自己会被拉壮丁,怎么就不会早点跑远点。”瞎子旁边一个长的粗壮凶恶的汉子冷哼一声,嘲讽的说道。
其它几个同编在一起的民夫也是哄然大笑,这炎热的夏天,白天拖了一天的粮车,这到了晚上,虽然凉快了一点。可他们连个帐子也没有,荒地里无数的蚊子扑来,两只手左挥右赶的也赶不掉,哪睡的早。这会子,瞎扯扯,到也是苦中作乐了。
有人笑道:“瞎子,给老子看看。说不定老子命中富贵,将来也能当个都头呢。要是给老子算中了,等以后老子当都头了,老子就让你给老子当副都头。”
瞎子却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只是不时的抬头看天,一边掐着手指,一边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瞎子长叹一声,一拍大腿,一声不响的就开始收拾他的那点随身破衣烂衫。
“瞎子。你干啥呢?”
“看在一路同行的份上,老夫就奉劝各位一句,今夜并有兵灾,大家若是不想送了性命,还是赶紧逃吧。”
“瞎子,你来真的?”开头那个三十多岁的凶恶汉子一把抓住瞎子,“你作死?这里到处都是沙陀兵,能逃到哪去?要是被发现了。不但你老骨头不保,我们大家伙也都要跟着受你连累。老子可还没活够,可不想就死在这里呢。”
“不想死那就信我一回,逃。马上逃,时间不多了。”
“逃哪去?”
其它几个民夫却是被瞎子这副姿态弄的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忧心的问。
瞎子左右看了看,到处都是民夫,可他知道,在外围,还有沙陀兵围着他们,早防着他们逃走了。
“这样,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一会兵乱起来,咱们再相机行事。”
那凶恶汉子这下也有些半信半疑了,“一会真的会打仗?”
“听我的没错。”
“跟谁打啊?”另一个少年问。
凶恶汉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暴粟,轻喝道:“蠢货,按瞎子说的,肯定是有人来劫营,对,肯定是秦军。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瞎子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凶恶汉子,却没想到他凶恶的面相下,居然还有这么清醒的头脑。当下沉吟着道:“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古来都说祸福相倚,关键看运气和本事。若是大家肯豁出去拼一把,眼下其实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那个懵懂的少年问,这只是一个乡下农家子弟,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一个发财的机会,甚至是立功得官的机会。”凶恶的汉子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目光落在瞎子身上,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感到很意外。
“什么发财机会,什么立功得官的机会,是啥,是啥啊,东哥,有真有这样的机会,可不能忘记了兄弟们啊。”另外几个民夫,本来也都是些地痞无赖类的家伙,刚分到一起时,还总想吆三喝四,欺负别人。结果有次有个家伙抢那个少年干粮的时候,这个叫宋文东的凶恶汉子出手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对。宋文东以一敌六,把六个家伙全揍趴下了,自己还没事人一样,结果这几个无赖子立即就奉宋文东老大了。
宋文东冷笑一声,目光依然盯着瞎子,淡淡道:“我奉劝你们几个,还是不要有那样的想法,有些钱财富贵,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福气挣的。命时无时莫强求,不然,到时后悔莫及。”
只是他的这番话不但没有打消那几个家伙的念头,反而越发的让他们起了兴趣,来了劲。
“东哥,究竟是啥事啊,你跟我们说说啊,反正如今都这下场了,本就是烂命一条了,还有啥不敢的。”
“就是,就是,哥哥就说了吧。若咱真有那个福气有那个命,到时不敢得了啥好处,肯定会润一些给哥哥。”
瞎子坐一旁半闭着眼睛似笑非笑,那模样让宋文东十分不爽,再看那几个家伙赖皮狗一样的粘在身边,当下长叹一声:“好吧,也许你们还真有那个福气也说不定呢。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们指一条路吧。”
“什么路,什么路?”
“让瞎子告诉你们。”宋文东张开口,却又没再说下去,指了指老瞎子,自己却转过身去了。
那几个赖皮立即转身瞎子,“瞎子,究竟是什么,给我们哥几个说说。”
瞎子睁开眼,看了几个人一眼,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时哪还有半点刚才紧张的模样:“好,我就给你们指条发财的富贵路,一会乱起来后,你们在手臂上扎块白布,然后就在营地里四处放火,大喊败了,败了,快逃,快逃就可以了。”
那几个正听的认真的家伙一下子全愣在了当场,这,这可比逃跑还要了不得。乖乖,这老瞎子这,这是在开玩笑吧。
“娘的,这一点也不好笑,快说正事,富贵路在哪儿呢?”
“老夫没开玩笑,这就是富贵路。刚才姓宋的就说了,想走这条路,可得有胆子,还得要运气好。本事,胆魄,运气,缺一不可。路我已经指了,话也说到这了,敢不敢做,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几个无赖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他娘的,这是真的。这老瞎子,难道是奸细?
事实上,此时不但是那几个无赖在怀疑瞎子的身份,就是宋文通,也一下子扭过头狠瞪着瞎子。
“果然一开始是装神弄鬼,实际上你不过是秦军的细作。你就不怕某去禀报了沙陀人,拿你脑袋换了赏钱?”宋文东瞪着瞎子。
瞎子嘿嘿一阵冷笑,笑的如同偷鸡吃的狐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要不要去告密,这是由你决定的。”瞎子目光陡然一变,“不过你也不是普通人吧,若老瞎子猜的不错,你其实是一个逃兵,以前是在哪镇当兵吃粮?卢龙、义武、还是成德?”
宋文东脸色变了变,最后冷冷吐出几个字:“真小看了你,有点道行,老子以前是成德镇博野军的,都头。”
“为什么逃?”
“因为我不会死守着一条已经漏水,且即将沉没的船,我只是提前下船了吧。”
瞎子又是一阵嘿嘿冷笑:“现在我撑着一叶小舟,可却能带你上一条铁甲大船,你愿意上我的船不,虽然这条小船有点破,随时可能被即将到来的大浪拍翻,可若是能撑过这个风浪,你可就能登上一条铁甲巨舰了。”
宋文东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双拳,眼中透露着犹豫不决的目光,思忖良久,他终于一挥拳头,“他娘的,干了!”
“东哥,什么干了,要干什么?”那个少年却一头雾水,迷糊的问道。
那几个无赖低声咒骂了一句,“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