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儿,溪儿,醒醒,该吃药了。”
朦朦胧胧中,江雪听到了一个略显醇厚的男声,紧接着便被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扶起,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有温热的水流随着喉咙下来,稍加缓解了她腹内的灼烧,还有身体上的疼痛。
又被人小心翼翼的放下。
黎风看着面色依旧有点惨白的江雪,微微摇了摇头,侧头对英姐开□□待:“溪儿今夜或许还会发热,你多照顾一些。等烧退了,明日清晨醒过来,大概也就无事。”
穿着褐色衣衫的瑾娘恭敬的回答说:“堂主放心,我会照看好溪儿。”
对于瑾娘为人沉稳心细,黎风还是十分放心,低头又看到已经昏睡过去的弟子,忍不住叹息一声,他这个徒弟各事出众,唯有命运不济。
瑾娘自林溪幼年起就照顾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疼,此时见她染有风寒又遭逢丧母之痛,心中大为怜惜和悲痛,照顾起来更为尽心。只是这俩人至死大概也不知道此时他们担心和怜惜的女孩儿,已经在这一场风寒之中夭折,现在内里住着的是江雪已不是林溪。
此时,江雪却在和林溪交谈。
林溪是将门之女,她的生父叫林深,乃是大梁长林王旗下长林军的一员。其实她父亲出身并不好,祖上曾是获罪之人,林深他自己更是出生在掖幽庭,后因缘巧合获救出去,除去身上罪奴的身份并被当时还是靖王的武靖帝收入军中,获人悉心教导,成年后加入被武靖帝亲命名的长林军,其功勋不如长林王萧庭生,但也是军中一员猛将。
只是他在十年前便战死沙场,那时候林溪才刚出生三个月,便没了父亲。
林深和长林王萧庭生,还有一叫路原的,三人是一起被救出去,也因此结为异姓兄弟。路原因做错了事,在林父死了不久也死了,留下一子被萧庭生收养,便是如今的长林王世子萧平章。
林深死了,留下林溪和其母王氏,孤儿寡母。
义兄义弟都先自己而死,萧庭生心中悲痛不已,知道林深最放不下的便是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为了方便照顾,便在林深死前,定下了林溪和其次子萧平旌的婚事,并以银锁为证。
可惜林溪之母王氏却不甚领情,她嫁到将门,担惊受怕一生。知道林深在死前为女儿定下长林王次子,心中不愿,但又没办法当面拒绝,便在长林王征战返京之前,悉数遣散了家中仆人,只带了一个奶嬷嬷并细软离开金陵城。只是王氏是孤女并无娘家。
孤儿寡母又怕女儿受罪,思来想去,便带着女儿投奔了黎风。
黎风乃是医学世家济风堂的堂主,林深战场身中数箭,当时未死,负责救治的便是在军中历练的黎风。黎风仁心仁德,本就因为没能救回林深,心里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医术不到家。听闻王氏带女儿不知所踪,心里也担心她们母女受苦吃罪,如今见王氏带女儿前来投奔,他便收容她们母女在济风堂生活,并且答应帮主隐瞒长林王她们的行踪。
这一转眼就过去十年。
林溪自幼便在医馆长大,启蒙的便是各种药材,而她在医学方面也确实天赋高明。黎风见才心喜,询问了王氏的意见后,便收了林溪做入室弟子传授她医术,想着自己百年后,她们母女也好有个一技之长,济风堂也后继有人。十年时间林溪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了青葱年少,但其母王氏的身子却逐渐败落。当年亡夫之痛她一直都没能走出去,只是为着女儿一直撑着,郁闷在心,终于在林溪十岁时撑不住,散手人寰。
只是临死前,王氏见女儿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性子颇有些孤傲又有些医痴之心,怕她孤身终老。便把她自幼定下的那桩婚事告诉了她,不过也清楚的说出来,她不希望女儿嫁入将门,经受日日担忧之苦,况且长林王府又是侯门深院。希望女儿寻个性情脾合的人共结连理,一生平安喜乐。
林溪哭的答应下来,承诺日后有机会,必定会到京城退了这门婚事。
“虽师父和娘常感叹我命运不济,但我却觉得已十分幸福。毕竟我虽没父亲,但却有母亲和师父悉心教导。济风堂的师兄弟也对我多番宠爱,并无不足之处。”小小的女孩儿沉静的说道,“…如今母亲去了。我在尘世也无多少牵挂之处,唯遗憾辜负师父的期许。若是可以,还请姐姐能为林溪一圆心愿。”说着便双手并拢对江雪执礼。
江雪点点头:“这个自然。”她既是占了林溪的身体自然有义务为她完成未完的心愿。
“谢过姐姐。”话才落,便见周身金光点点,很快就消散在这里。
江雪知道她并不是失踪也不是消失于人世间,而是自身心愿已了结,去投胎了。嘴角不由泛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她活了这么久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能和原主面对面的交流,难得碰上的也不是个激进份子,反倒是从容淡定,沉稳内敛,是个极为有意思的小姑娘。而且林溪所在的这个时空也很有意思,她之前来过。
“姑娘,你醒了。”瑾娘见江雪缓缓睁开双眼,立刻目露欣喜的走过来,轻笑说道。
江雪轻轻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喉咙钝钝的有些疼,“瑾娘,帮我倒杯水。”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得知瑾娘乃是她生母王氏偶然间救回来的妇人,说是妇人但她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五。
“好。”瑾娘立刻倒了水,并且用指腹碰了碰水杯壁,觉得温度刚刚好,这才端到江雪身边。
一杯温水下肚,江雪瞬间感觉好了不少。
“瑾娘,我昏睡了多久?”江雪低眸开口问道。
瑾娘立刻开口回答说:“已有三日。”语气顿了顿,又接着说:“姑娘病了这几日,堂主日日过来看姑娘,姑娘醒前堂主这才走不久,说你马上就会醒过来,果然如此。姑娘且等一等,炉灶上帮你温了粥,堂主吩咐说让你吃碗粥,先垫垫肚子,再吃药。不日风寒就能好。”
“嗯。”江雪模仿林溪的样子淡淡的开口说道。
瑾娘见此也不奇怪,只面带笑意的点点头。
*
江雪在瑾娘精心的照顾下,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在这期间,江雪也了解了现在的一些基本的情况。和自己有点模糊的印象差不多,但时间轴却不大对,此时却已经是五十年后。在这里也有她来过的痕迹,像是济风堂的创始人,竟然也跟她身边学习过,甚至济风堂里竟然还存有她曾经的一副画像,这让江雪看过后心里颇有两分感慨。不过想到自己以前所认识的人大都已经作古,像是曾经她十分宠爱的飞流,也于二十年前便已经过世。
如今唯一仅存的也只剩下穆青,如今也已经快是古稀之年的老人,真的只叹时光不留情。
“师父,我想您同意我学武。”虽为将门之女但原主的母亲却不许原主习武,只说女儿家习武不娴静。其实是怕原主走上她父亲的老路。在如今这个年代,并不禁止女主参军。像是多年前,世代镇守南镜穆家就出了穆霓凰,聪慧机警,有勇有谋,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执掌南镜数十年,名震天下,为大渝所忌惮。
黎风抬头看着江雪说道:“怎么会想起这事?”
江雪回答说:“娘亲怕我走父亲的老路,不许我习武,我心中虽然不愿。却也不忍弗了母亲的意思。我到底是将门之女,虽不指望能成为第二个霓凰郡主,但日后行走于尘世却也要有自保之力。”最主要的是为自己的武艺找个光明正大的出处。
黎风抬头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眸的江雪,轻微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徒弟自从其母过世后,她本就内敛的性子,真的是越发难猜起来。点了点头:“嗯,你这话说的是。自明日起,你便早起一个时辰,跟你良叔习武强身。”
江雪双手执礼道:“是,谢师父成全。”说起她良叔,本名张良,他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从师不详,第一次显露人前便已经武状元之身,其后被先帝钦点为禁卫军,只可惜他虽然起点颇高,但他性子过于耿直,加上孤身出身。没多久便被其他人排斥。他心中不忿之下,便辞职不干。又因种种机缘,被师父所救,为了报答师父的恩德,便留在师父身边做了护卫。
黎风同意让江雪习武本来是想要徒弟能习武强身,行走在外,能护己就行,不求她能有多大出息。但却没想到一天后张良便一脸不好意思的过来对他说,想要正式的收江雪为自己的入室弟子把这一身功夫传给她,想请堂主同意。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跟在黎风身边,不涉及朝堂缘故,他心性平和不少,功夫也跟着大进。于十年前被琅琊阁选入武榜中,排名第九。
这些年慕名而来,想要拜他为师的人不在少数之中。
只可惜张良要求高,因此虽然指点济风堂不少人,但却还没一个人能得他青眼,让他收为徒弟。没想到竟然能看上溪儿。
黎风对自己徒弟要多拜一位师父并无意见,特别是在看到江雪学习的天赋更在医学之上,心中也忍不住感叹,到底还是将门出身,虽从未受过其父教导,但这骨血在那里。
有了黎风的首肯,询问了江雪自身的意见,择日便正式三跪九拜的成了张良的徒弟。
一晃眼十年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