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杰小叔的度假村离海不远，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海边，七八点的海滩上冷冷清清，零星有几个人，月色清冷，笼罩在这一片海域上，粼粼海波荡开曲调。
岑淑慎好像听见大海在哼唱。
地球的脉搏在搏动，永无穷尽的潮涨潮落里，海洋在鸣响。
季阳已经安静地坐在了堤坝的高台上，夜还不深，还可以看清他绯红的脸庞被冷风吹得更红了，可能因为脑子里清空了，眼睛里再也没有朦胧的思绪，眼睛尤其得亮，漂亮得像是海里的珍珠。
不过他真的不会摔下去吗。
鬼使神差的。
岑淑慎拧过头去问他，“喂，要不要去游江？”
“会不会太晚了……”
“没关系，我爸妈又不在……”岑淑慎把前几天车里的话一股脑丢到了海里。
“行啊。好啊。”
季阳愉快地晃了晃脑袋，动作幅度好大，连着整个身子也一起跟着晃了晃。
这里真的非常非常高，下面就是海滩和大海，吓得岑淑慎一把抓住他手臂，生怕这醉鬼一头栽下去，要栽到沙滩上今晚所有人都得去医院看望他，要是一个倒霉栽到海里……
“算了，不去了。你要是醉了的话我送你回去。不对啊，陆唯他们没把你送回去吗？”陆唯别不是趁机故意欺负他吧。她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季阳的手臂，感受了一下对她来讲有些磅礴的重量，感觉如果真怎么样，可能她也得一起被带下去。
“给我下来。”她把他连拉带拽地扯下来。
“送了。我从阳台里爬出来的。”
季阳顺从地跟着她走，岑淑慎像是捡到了一只大老虎的猫妈妈，老虎和猫不是一个品种，体积又大，明明很乖顺地跟着她走，却差点把她绊倒，他的袖口已经撸上去了，露出了一截流畅漂亮的肌肉，稍稍用力就把她连着拎了起来，没让她被他带倒。
他认认真真拍了拍她大衣上的灰，满心欢喜地跟她炫耀自己是怎么躲避许意和陆唯成功从阳台里爬出来的，又是怎么一眼认出了岑淑慎跟上来想说两句话的，岑淑慎望着他这张平日里风光绮丽冷淡疏离的脸，瞧着这张嘴叭叭的，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失语。
“……”栓q。
“你为什么不走门。”她憋了一会，勉强憋出了一句。
“阳台很大，从那走很方便。”季阳睁大了桃花眼，看着竟然有些无辜。
“……”岑淑慎捂住了脸，“不是……”
“不好意思，刚才吓到你了嘛，我真的喊了你好几声，你还回过头，我以为你看见我了。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喝了酒，说话逻辑倒挺清楚的。就是他自己还是个需要别人送回去的半醉的醉鬼，走在路上会被人捡走切肝切肾的大糊涂，拿什么来送她……
上一句还在道歉，下一句又认认真真地问她。“舒舒，你相信我。阳台真的特别好爬，要不要跟我去爬。”
“……”嗯……当她没夸过。
这完全没有逻辑啊。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爬阳台？”季阳笔直笔直地往前走，没一会就走歪了，再笔直笔直地换个方向，整个人走路就是一个z字形乱撞，还好道上没什么人，给了他充分发挥的机会，她有些不放心地落了季阳两个人的距离，紧紧地跟在旁边，有些哭笑不得。
“你喝醉了季阳。”
“先去游江。然后我爬阳台送你。”季阳放慢脚步等她一起走，认认真真回答她，至于她那句喝醉了他只作没听见。
“……”岑淑慎又被他创碎了，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你说他假醉吧，没有一句话不是答非所问的，你说他真醉吧……他还知道给你身上掸灰，也知道走慢点等她一起走，知道故意不回不想回的，随口说的一句去游江还给他牢牢记住了。
但这样走在路上挺开心的，很开阔，平日里闷在学校里有时候连一口新鲜的空气都呼吸不到，这会却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夜晚清爽冰凉的冷空气，被冬夜冰凉的小风一吹，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澈。
“对不起啊……我上次……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其实不太会道歉……”季阳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地清醒了下，把许意教他的那句跟着也吐了出来，“我就是刚回家，想第一个看到你，想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他听上去快哭了。
嗨呀……岑淑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雪地靴在外面溜达了一天，灰蒙蒙的，季阳顺着她的目光就半跪下来给她擦鞋，她嗖地缩回腿，用力给他扯了起来，“别这样……”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挺开心的。只是……”
她想起那天漫天火树银花倾泻而下，单他一个人站在光影里。
新年那天，季阳冲她一招手，她就偷感十足什么也没想地飞奔出去了。
年轻的时候，感情用事，什么都不会想，但父母的立场永远是保护孩子，父母也想孩子能拥有一段真挚的感情，前提是在他们的监管下，可是感情本来就萌生于无人处，在心里潜滋暗长。
感情本来就是这种什么都不会想的冲动的东西，不会想以后，不会想他人的眼光，不会想会不会受到伤害。
“对你来说，昂贵的心意，会更珍贵吗？”于是她被她妈妈问住了。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年少慕艾，难道必须要证明自己是什么都不图才能喜欢吗？
她就像那个两个人一起谈恋爱，说好要在老师面前坚定选择，结果老师说要记过，就偷偷甩开手说自己不知道的那个渣男。
哦严谨一点。她还没谈恋爱。
那天晚上她也挺开心的……只是……在面对父母的担忧的时候，她把自己所有的责任都偷偷加在了季阳身上，虽然本来就是他喊的她，可那天开开心心出门的不也是她吗？
“走吧。今天我爸爸妈妈不知道。”这下换岑淑慎去拉扯季阳了，“走走走，快点不然待会没有船了。”
*
“醉后……”
“什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舒缓的少年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季阳念诗有一种奇特的韵味，他咬字很清，声音却微微含糊，像一根羽毛挠了挠她的耳朵，微微发痒，“真像一个梦啊……”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带来耳膜轻微的震动。
“你居然这么文艺的吗？”岑淑慎对季阳的刻板印象就是图书馆里那本破烂法治，看都看不进去，她也很喜欢这句诗，没想到季阳也喜欢。
“嗯。早饭还没吃呢。”季阳乱七八糟的回答了一句，很成功地做到了句句有回应。
岑淑慎无语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夜空。
抬头能看到漫天的星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天很近，星星很亮，漫天都是，密密麻麻地垂到天边，像是随时会坠入怀里。
他们正好赶上了最后一班游船，船上就他们俩和npc船长，不管他们两说什么，npc船长都当没听见，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两人世界了。
人在船上会有一种奇特的失重感，星子摇晃，高楼摇晃，人也在摇晃。江水拍打游船，两畔的高楼和通明的灯火徐徐展开，真的像梦一样。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她只想到这句诗。
船到站的时候她还有种在梦里的感觉。
世界真空，万物失重，她嗅到季阳身上很淡很淡的皂荚香。
船长Npc已经着急下班跑路了，留下两个不上班不上学作业不够多闲得发慌的高中生。这里是长江入海口，江面上的风带了些许海水的咸腥味，两个人一起坐在冷风里，有一搭的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岑淑慎的眼皮已经合了上去，曦光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便把眼皮合得更紧了些。
“走吧。”
“去哪？”岑淑慎还在半梦半醒里，圆眼睛半睁着，身上除了自己的厚衣服厚围巾和厚帽子还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季阳的大衣，身上一点都没冻到，暖融融的。
她几乎是被季阳半拎起来的，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咪，好好地睡着却被没有边界感的人类拖了起来，垮着脸一脸的不满，“干嘛？”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力气这么大，岑淑慎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他手臂上的肌肉，还有回弹。
“太阳要出来了。”季阳猛地缩回手臂，把她放了下来，耳垂红得像是一颗宝石。
岑淑慎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只知道跟着季阳一路小跑到了江边。
真的。
太阳真的出来了。
太阳几乎是跳出来的，日破云间，浮光跃金，日出的金红暖光一寸寸地浸染江面，似水的绸缎上荡漾着橘光。
没一会，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太阳已经彻底长出来了，酽酽的江面也被晒得泛白，几点刚刚长出来的绿芽倒是更显青翠，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拥吻，有一个小朋友指着天蹦蹦跳跳地大喊，“阿波罗出来啦！！”
岑淑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个多么放松和愉快的笑容，迎着日出的光，滟滟的笑不断从眼睛里淌出来，弯成月牙儿，笑花溅在卧蚕下面，凝成了一个小酒窝，深深地陷在脸颊上。
季阳又回到了光里，回到了那个高岭之花的状态，带上了那张清风朗月的面具，再也不会有那些傻乎乎的回答和笑容了，岑淑慎在心里松了口气，却莫名并没有特别开心。
“回吧。”她已经醒了大半。
季阳突然冲她一笑，难得他笑起来带了点调皮。
“走，我带你去翻你的阳台。”
“不是……你玩真的啊？”
“对啊，君子一诺千金。”
“不是，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你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