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到我以为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时,突然暗沉有质感的声音轻扬了:“醒了。”这不是个疑问句,对方在沉定地说着一件事实。从音质上分辨,这应该是个年轻男人,但声感里的厚度令人又难猜出他的实际年龄。
这是一个......我在脑中搜寻着词汇,最终想:这是一个有经历的声音。
“在你右手边有食物。”简单的话语,没有过多修饰。
我伸手去摸,果真在地上摸到一个纸袋,探手而入,凭手感立即知道是什么。
馒头。冷掉的。
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划过,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
似有感觉额头有异物,抬手触了触,摸到一些粘腻的东西,探到鼻前闻了下,一股带了青草气的药味。这是替我上了草药止血了吗?
微默,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馒头放嘴里啃,除了是冷的,其它都还好,不是那种干硬很难吃的。心念划过时突然顿住,我有吃过干硬的馒头吗?记忆印象中都没有过这类经历,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是哪段记忆里漏缺的吧。
一口气吃了两个,肚腹的空填满了,该是填补心口的空缺了。
我将纸袋放回原处,没有多思索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他们人呢?”
对方回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讪笑了下,“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不可能自己走,这么大片地方就你一人出现,应该并不难推理吧。”即使此时感应不出对方的恶意,也不可能傻傻地将画影这件事随便说出来。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男人好似低笑了声,淡淡地说了句我不懂的话:“烙上时间的印后,面目已全非,连小丫头也懂得拨弄心机了。”
后半句说得应当是我,但这口气......我不由蹙眉,怎么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不想偏离了心思,回归正题,我再次询问:“他们在哪?”却没想对方回答:“不就在你身后吗?”
我身体一僵,有些不信地回转头,彻底石化。半米以外,横躺了两道身影,而尤以夺目的是黑暗中闪翼着红光的眸,禁不住失声而唤:“高城。”但那眸定定凝在上空,一动不动。我颤着手伸过去触了下他肩膀,眸依旧未动。
惊怒地回头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平静而淡漠地答:“两个人,一个背骨多处碎裂,一个被药物迷失了心智。看表面前者伤得重只剩一口气,但气在,命就还在;实际上那个眼睛发红的才更严重,他因多次抵抗药性致使狂性难抑,气流在体内胡乱冲撞几欲走火入魔。”
“那应该怎么办?”问出口自己也怔住,为何思绪就这么自然地跟着他走了?
而他轻吐的两字使我心头犹如被铁拳重重一击。
无解。
他说无解,意思是高城无药可救了吗?“不可能!”我坚定地从齿缝中迸出话,“他即使被她们一次次用药物控制,也都能在迷失心智的边缘认得我。他的自控能力那么强,是不可能会让自己真的走火入魔的,即使入魔,他也能回转过来。”
“知道魔是什么吗?”
我心口一顿,一字一句沉重地开口:“魔是一种意念。意念在于人为,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魔,只要心智够强大,一切邪恶均都能被压制。”
对方轻吟:“魔是一种意念......此话真是遥远又熟悉啊。”他轻叹,没再开口。
我反而心底生出一股焦躁与不耐,回头再看了眼高城那凝定不动的样子,忍不住扬声而问:“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是对,亦是不对。你没经历过,所以永远不知道用意念压制魔性是件多痛苦的事。”
我冷不丁地冒了句:“你难道就经历过?”
他沉默。
莫名有些心慌,忐忑地试图再开口说些什么,听到暗处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溢了一字。
嗯。
心一抽紧,屏着息问:“那你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若曾有过先例,那是否能从他身上获知解救高城的办法?我存着这般心思,心率不平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等得我心焦难安,总算听到他再次开口,声音沉暗:“你刚才有句话说得是对的,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都存在正与邪两股力量。若邪吞灭正,就算是遁入魔道,心之贪婪、嗔怒、痴妄,人变狠辣、果断,也无牵无挂。”
正听得入神,他却突然止住,我追问:“所以呢?”他还是没有说出解脱魔念的方法啊。
可清撩的声音却在道:“没有所以,这就是答案了。”
我怔愣住,想说哪里有答案,话到嘴边顿住,心头有念闪过,突然间顿悟:“你是因为......有牵挂?”他不吝啬赞美:“你很聪明。”
整番话解释了何为入魔,关键却在最后那句:也无牵无挂。
若无牵挂,无可挡邪吞灭正。只有牵挂才会不甘心这般神智全灭,而牵挂中最可能的就是人,所以我问:“是那个牵挂的人,让你战胜了心魔吧。”
他没回答,等同于默认了答案。转念间又想回自己,我能算是高城心中牵挂的人吗?迟疑地去回看身后安静的人,他几番被药物所控,但都能辨认出我的气息来,直到在这之前。视线掠转,划向那边另一人,若非徐江伦,恐怕我成了高城疯狂之后的牺牲品吧。这是否代表他已无牵挂,邪胜过了正,被心魔给主宰?
若如此......“他还能有救吗?”
“他心智还没完全丧失,只是控制不住狂性,否则你不会还能开口。”语声突然响在后方头顶,把我吓了一跳,惊转回头仰起的视角里看到颀长身影,幽暗气息特为浓烈。是我敏觉性太差了吗?连他何时走到我身后的居然都一无所知。
我下意识地起身想与之平视,但等站直后发现对方比我高出近一个头,身形与高城差不多。气势上更不用比了,索性我也不去多想,只问关心的事:“你意思是他还有一丝理智?”顿了顿又暗沉了心道:“可能你不知道我还能安然站在这,是因为旁边那个重伤的人。”
“错!他若心智全无了,想要伤你可以驱使角雕来攻击。几次看似在对你攻击,但其实你只要仔细回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怔了怔,“你当时在场?”
这人一定是个很沉默的人,能不多说一字就不开口,而沉默亦是肯定。随而令我感到心惊,一个人居然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敛去,让不止是我,包括徐江伦和高城都没发现。突然间我知道他当时在哪了,眯起眼向他确认:“你就站在那头大鸟的位置?”
这次他淡淡回了两字:“是的。”
果然!当察觉到暗角里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时,那只大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随而它气势凌厉而出,都只当是它藏在暗处,却不曾想这个人收敛了气息也隐在那暗角。就说之前我明明看到有人骑在大鸟身上带走高城,为何到了那片空地处却只剩高城一人了。
可是假若那被他称为角雕的大鸟是他骑乘而来,那高城又为何会驱使?
我感觉一头的雾水,本来推理的道路觉得自己没掌握十分,至少也有七分功力,可此刻几乎所有的道都被堵住了,无论我换何种思维去分析都是无解。只能再次开口求教这人,而他给我的答案特别诡异。
他说高城被药物所控后,即使身体沉灭意识却仍在,所以他驱使大鸟的音律都被高城听了去,然后在转瞬之间就学以所用。也就是说,在今天之前高城根本不会这门技能。
我首先找出了其中的漏洞:既然那鸟是通人性的,又是他带来的,怎么可能立即就听了别人的驱使?动物不光只有耳朵,还有眼睛的。除非是......“你默许了你的宠物听从他的支配?”男人突然道:“它不是我的宠物。”
我窒了窒,那也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他再道:“想看看一个从未涉猎过啸音的人潜能到底有多大,倒也算让我惊讶。这也是我决定救人的原因之一。”
我从不怀疑高城的能力,他智商之高也无需多言,只是想不到他在神智不清时竟还能纳取于己有利的东西,当真是令人惊叹。因而得到眼前这人的认可和赞扬,单单就拿对方曾从心魔之境走过一回还能安然,也可想到其能力非比寻常。
念转间我的心思落在他后一句上,不由问:“另外的原因是什么?”
气息浮动,他突然回转了身,淡淡抛下四字:“受人所托。”就大步而走。我本想问他是受谁所托,可看人影一下就沉入黑暗中,且脚步逐渐走远,并非是向他原来所在位置而去,急忙问:“你去哪?”
“在我回来之前,控制他的情绪。你是唯一可扼制他狂性的人。”
我本欲迈开追过去的脚步一顿,怔然在原地,等到回神时空间里已经感受不到一点那人的气息。我还是轻询了声:“喂?你还在吗?”
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