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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男孩会恶霸一般地揽着我,腿脚都压在我身上,他睡觉呼吸很轻。我对他虽仍有畏惧,但心防也在一点点卸下,因为相比之前的一年,这时生活可谓是天堂。没有没日没夜的训练,没有冷脸威吓的长官,也没有体能比赛后的惊人惩罚。

但这日,我看到主人的大儿子一脸肃色进门,第一眼朝我瞥过。然后对男孩使了个眼色,他想了想,对我道:“小竹竿,你先进屋。”

“小竹竿”是他为我取的别名,因为嫌弃我那像代号的名字a。另外,他强行命令我唤他城哥哥。我乖顺地走回了屋,并将门关上。没过一会,男孩就推门进来了,想从他神色里观出一二是根本不可能,他走近我拉起我的手捏在掌心,低道:“小竹竿,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有一天强大后去接你,等我回来。”

原本不明白他意思,但在不久之后看到长官时,我顿悟。

长官用一如既往淡漠冰冷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然后才朝老人点头道:“代我首领向楚老问好,人我就先带走了。”老人颔首。

一年的时光,从四岁到五岁,我学会了服从,尤其对长官。所以没有任何微词就跟着走了,但在走出十几米远时忍不住回头,我想看看男孩是什么表情。却在触及那张脸时一怔,他站在老人与儿子们的身后不起眼的角落,一脸牲畜无害状,甚至表现得有点畏缩。可就在触及我目光的一霎,他整个人都变了,眸中精光熠熠,脸上是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沉定。

余光中长官顿步,男孩的脸霎那换回原来的样子,仿佛我刚才的回眸而见只是错觉。

回程依然是坐的船,自上船后长官都是用深思的眼神看我,但并没有询问这将近一月的经历。他不问,我自然不会主动去说,默坐在那发呆,脑中还是不断闪过男孩的脸。

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自这次归来后,长官依旧严厉威严,但对我体能方面的要求并不像原来那般苛刻。这日来了一个女的,长官沉声介绍她是画师,从今天开始教我学画。

不明白他此举为何,但我也无需发表什么意见,只要服从就行了。后来我就记起这女的是那天比赛时也站在人群里的,应该也是岛上的教官。相对而言,她没有长官严厉,也可能是我对画有天赋,基本上她交代的任务都能完成。到第二个月时,课程内容不再是单纯教画画,而是给我两张几乎相同的画或者照片,让我找出其中的不同之处。

这些似乎并不能难倒我,因为一幅画掠过眼其中细节就被我捕捉到了,再拿雷同的画看,很容易看出其不同。而教官在发觉我能力后,在时间上有了要求。这些训练并不让我困扰,让我困扰的是夜间。一闭上眼,白天所看过的画都会在脑中一一呈现,不只如此,还会衍生出一些陌生的影像,画面很乱,各种不同的人脸晃过。

连续多天后,我的精神变得萎靡,被教官几次在训练时抓住打瞌睡。这事自然逃不过长官的耳朵,我被叫到树下,没有劈头盖脸的怒斥,只是冰冷的眼神盯着我。时长足有十分钟之久,我感觉头皮都发麻了,才听他沉声开口:“每半年一次测试,如果没有能拿得出去的技能,想再受一次惩罚吗?”

我滞了滞,仰看着他没作声。

长官冷笑:“你当第二次惩罚还是进狼笼吗?a,这个岛上的规则永远都是优胜劣汰,哪怕你曾有某方面天赋,但如果没有后续可为,那么依然只能接受被淘汰。”

所以这几月他让教官来教我画画,辨识图案细节,是想我从别的方面有所长?我的心头微微掠动,感觉有点不太信。这时女教官在旁解释:“第一年你是新人,才给与你足够的时间来培养,但你失败了。假若不是因为你能活着从狼群里出来让首领有些刮目相看,可能就任由你被楚老带走自生自灭了。”

听到这处我难免动容,迟疑了下不太确定地开口:“我不是存心的,不知道为什么整夜都睡不着,白天看过的画会来干扰我,还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长官与教官对视了一眼,教官问:“什么画面?举例说明。”

我形容不上来,因为太杂乱,但两双眼睛都盯着我,只能凭记忆回想:“有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来来回回地走,时而在画板上勾上一笔;也有年轻的女人背影,她坐在窗前,身旁是画架......”

“什么形状的画架?窗帘又是什么颜色?”

我沉敛了下心神,答:“三角形状的画架,窗帘是......不,没有窗帘。”

头顶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教官失声而道:“怎么可能?”长官眼神一厉,追问:“怎么了?”教官:“庭哥,你可能不知道,为了画作的直观性更强,我取出做教材的画都是前些年我父亲所作,而我在近年又临摹的,其中有微小差异,除非是我本人,一般人都难察觉。a不但能够找出这细节来,她竟然连我与父亲在作画时的习惯,以及场景细节都能凭空想象出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赋?”

“不是凭空想象。”我说。再度引来两人的视线,沉吟了下将自己百般思索后整理的思绪道出:“之所以会有第一种场景出现,是因为部分画的笔触并不完整,很多都是间断性的,而它的力量又收敛自如,使得融合在一起的画面并不产生违和感,反而有种另类的美。第二种场景,是因为看似相同的画,但里面夹藏了一些属于年轻女人的细腻笔触;纸张的轮廓可看出背后三角画架的印子。”

“那么窗帘呢?为什么是没有窗帘?”教官追问。

“因为女人将细腻的心思投进了画中,自然就不会去注意外在的感官了。”说完我就自觉失言了,这样独到的分析出自一个五岁孩子的嘴,会让人难以置信。但我又不确定,到底是我在画影中主导说这番言辞,还是本身就出自我的主观感受。

我只知道教官看我的眼神变成了惊愕,就连长官也若有所思。那次训话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在第二天教官没有出现,而是长官丢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副室内场景,桌椅有些凌乱,桌上的花瓶也倒了,长官冷声道:“给你半天时间看这张照片,下午我要听你陈述照片外衍生的场景。”

第一次在清晨,长官给了我一个安静独处的空间。以我成人的思维修为,加上本身就学会了画影,这张照片于我当真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我不能凭借这方式来归纳,闭上眼回溯根本,让脑中影像游走。这个中午,我获得了一块牛肉作为奖励,因为我将那张照片以最合理的方式分析出照片以外可能发生的事。

长官看我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意外。

至此我每天功课,多了这项......“看图说话”。照片也从单一的环境,变成了各类凶案现场,而且若我有陈述错误的,长官会加以纠正,并分析案件给我听。到再次测试比赛时,我的体能仍然排名最后,可在长官的建议下,让我在首领和众人面前表演了这项“看图说话”本领,终于那群人从原本亲蔑的目光变成了惊异。

首领将长官单独留了下来,画师教官领我回去的路上显得很开心:“a,这次你很为庭哥长脸,半年前庭哥提出要去楚老那接你时,首领还反对的。是庭哥坚持,并许下承诺半年内必让你有所为,首领才松了口。”我微微动容,有些不太信地转头,她是在说那不苟言笑到像冰冷机器的长官吗?

她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没留意到我意外的目光,兀自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庭哥对徒弟这么上心,就像g那孩子,应该是岛上最强的一个了。那天你被罚进狼笼,首领就把那孩子派给庭哥了,可回头他也就把人丢给助手在训练,偶尔去抽检一次。哪里会像对你一样,还耐心给你讲解那些案件细节。”

算是看明白了,我这教官似乎对长官有意思,在与我说着这些时面带桃色,语意中又夹藏了羡慕。那日后我也特别观察了下长官,最后得出结论:教官想多了。

日月更迭,我在画影中虚度时光。找不出原因,为什么这次画影就像再醒不过来一样,一直停留在童年里,但时光又像被压缩,晃眼从五岁长成了十岁,年幼的我也学会了忧愁。

门前的那棵大树不知因为何故在渐渐枯萎,长官命人将它移左二十米到向阳处。于是留了一大片空地在那,但我仍习惯坐在原来树下的位置,抬头看着远方的天际。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期待曾经的一个承诺会被实现。

许下承诺的人是......那个男孩。我竟从没忘记过他,将临别前他的话牢记: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有一天强大后去接你,等我回来。

这句话就像刻进心里的印记,抹不去,还会时不时被翻出来,于是总期盼下一刻他就出现在眼前。背后传来异动,我婉转回头,有那么一瞬,过去与现在的时光重叠,怔怔看着长官大步走来,冷声质问,我迟疑回答,一巴掌挥下将我打翻在地。

终于,画影到了这处,也终于触及了现实的轮廓。

隐约有预感,快结束了,是梦也好,是画影也好,就快结束了。像是印证这预感,叠影重重,两年时光快速飞进,我在山林树丛间迂回环绕,到得林木渐疏处,一道黑衣窄身的颀长身影似若站于那处空地,下意识靠近想看清楚,但只迈出一步,那人就回转头恶狠狠地怒斥:“滚!”视觉冲击如激光一般直射大脑,我如石化般僵在原地,因为那回头看过来的少年有一双血红的眼。

曾经无数个夜,满脑都是这么一双红眼在黑暗中凌迟我的神经,以至于对其念念不忘产生期盼。贪婪的目光流连在那张脸上,是他,真的是他,即使轮廓改变,五官深邃了,但我不会认错,时隔七年,他终于来找我了。

可是为什么那目光......除去凶戾,我竟找不到一丝熟悉之色?忐忑不安地走近,轻问:“你是谁?”他歪头看过来,眼神锐利如刀,血眸潋滟妖冶邪气,神色间是三分挑衅七分不怀好意,但依旧是用看待陌生人的目光。

我试探地再次开口:“这个地方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你赶快离开吧。”说得是实话,曾见过有一艘渔船无意中靠岸,顷刻间渔民就被羁押,至于结局如何不在我关心范围内。但我这时目光紧凝在他脸上,试图找到一丁点疑似伪装或者哪怕是迟疑的神色,可我失望了。

他近乎蛮横又目空一切地在冷笑:“什么鬼地方有这破规矩,老子就想来了,怎么的?”

垂了眸,认清事实:这个我念了七年的人,不记得我了。即便这刻,我情窦未开,也不明白这失落该归于何种情感,都在那一瞬间感到难过。转而是怒意上涌,冷冷丢下警告的话就想离开,却没想被他从背后袭击。

本能地反击,出招时才反应过来我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在见他出手凌厉毫不手软时,我也动了怒,一声不吭打算与他一决高下。这么些年,即使我的体能不在名列前茅,但长官说以长补短,力量不够就速度,快狠准!是制敌取胜关键。

当我一横刀将他衣服拉开一道口子时,忍不住暗暗自喜,可下一秒他不顾手伤直接空手夺白刃。我大惊失色,想撒手已来不及,被他一拳狠狠打在腹部。这一拳几乎要了我的命,疼到眼冒金星,腹内犹如翻搅一般,视线模糊中看着那对我而言高大的轮廓,心中狠骂:王八蛋,之前就没认真跟我打!

他拿着匕首在我脸上比,态度轻慢:“小丫头,别跟我横,老子横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我瞪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咬牙切齿问他名字,却听他一字一句:“楚高城,楚国的楚,高山流水的高,永恒之城的城。想找我打回去就来楚城,我等着你。”他毫不手软地用刀柄敲我耳后软穴,而在昏沉那一霎我是如坠冰窖的。

即使当年从没问过他名字,但单凭楚和城两字,就确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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