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改流刑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能有人养老送终,她这样的喊冤理由当然是不可能得到衙门的支持,但是老人家很执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蜀王爷的王妃心地善良,便天天在王府面前跪着磕头递状子。蜀王李恪也看过他的状子,说这个案子处理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判处她儿子的死刑。
虽然唐律有规定,如果罪犯被判死刑,但是家中直系亲属有八十岁以上老人或者有重大疾病的直系亲属需要他供养,而家中同户人里没有二十一岁以上到五十九岁之内的期亲可以依靠,则可以将这种情况报请刑部上请皇帝最后裁决是否判处死刑。而本案中老人还有一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不愿意供养老人,但这不属于规定可以上请免除死刑的情况。所以不能上请的。
审查之后李恪认为这个案子不存在冤屈,让老太太走。可是老太婆不肯走,还是天天跪在王府大门外面石阶下磕头求情。王妃最终还是被她感动了,便亲自收了她的状子,说尽力想办法帮她达成心愿。然后王妃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萧家鼎。
萧家鼎一直在琢磨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要是在现代社会,这种案子属于被害人有明显过错的,而且又是在调戏妇女,晏二郎的行为多少有一点见义勇为甚至正当防卫的意思。所以,属于那种不需要立即执行死刑的情况,可以判处死缓。但是,死缓是新中国的独创,中国古代是没有这种死刑方式的。而且,唐律各个罪名的刑罚基本上都是绝对刑,也就是具体的一个期限(死刑除外)。比如盗窃罪,唐律规定是“诸窃盗不得财,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五匹加一等,五十匹加役流。”都是具体的刑期,而现代刑法规定的盗窃罪,是一个量刑幅度,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正因为这种刑罚规定的绝对和相对的不同,古代法官处刑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小。
唐律规定的故意杀人。主要是指没有预谋的临时起意的杀人,本案就是这种情况。按照《唐律》的规定,“故杀人者,斩。”也就是故意杀人的,一律处以斩刑。不象现代刑法规定,故意杀人的量刑是“死刑、无期徒刑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弹性非常大。法官可以根据案情作出裁判,但是唐律的规定,法官就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至于本案存在的一程度上的正当防卫性,这在唐律中是不考虑的。《唐律》规定可以进行正当防卫的情况非常窄,只限于这样几种情况:一种是夜间无故闯入别人家的,“主人登时杀者,勿论。”第二种是双方互殴,“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至死者,不减”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只是减轻处罚,没有免除的,而且是一互殴状态。第三种是祖父母、父母被人殴击,子孙帮忙防卫的,“非折伤者。勿论,折伤者,减犯斗折伤三等,至死者。依常律。”除此之外,都不允许防卫。
本案的这种情况,也不属于可以正当防卫的范围。故此,是没有办法以对方正在打骂调戏妇女为由而减轻处罚的,这是唐律跟现代刑法的差别之处,也正是萧家鼎感到这个案子棘手的地方。
萧家鼎这一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一点思路。他决定还是去提审一下被告,看看情况。
因为这个案子刚刚审结,还没有移送州府衙门,听说蜀王要下来录囚,就放在县里大牢等着。
萧家鼎来到县衙大牢,对案犯晏二郎进行提审。
这晏二郎犯的是故意杀人罪,可是,看他的样子,却并不是那种凶悍狠恶的样子,给人一种不相称的感觉,让人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瘦弱的人能一石头把人砸死。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意思所在。
晏二郎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同时也就那个被欺压调戏的婢女和其他两个目击仆从的证言证明,所以这个案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萧家鼎就跟他聊起来家常:“你杀人的时候,想到你老娘了吗?你哥哥不管他,她现在是老无所依,你让他怎么办?”
晏二郎垂头落泪,哽咽道:“当时只是气愤,也没有想这么多……,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老娘……”
“你年纪也有三十四岁了吗?怎么还有没有成亲?”
晏二郎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奴仆,除了主人恩惠赏赐婢女能成家之外,那有甚么钱财娶妻,又哪里有甚么机会娶妻。”
“你们主人对你们不好吗?”
“还行吧……”晏二郎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既然还行,你都一把年纪了,他怎么不给你们成个家?他府上的婢女应该也不少吧?配一对不就行了吗?”
“这个……,老爷已经去世了,少爷忙着生意,也没空顾及我们的……”
萧家鼎随口问道:“你们老爷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我杀死那畜牲的那天,所以少爷还责骂我说都是我把老爷给气死的。”
“是吗?那你觉得你们老爷是不是被你气死的呢?”
“怎么可能!”晏二郎抬起头,“老爷一向对我们下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还经常夸赞我说我勤快,肯干活,以后谁当我媳妇,谁有福呢。他一直重病在床,都大半年了,郎中说了,他只是在挨日子了,也就那几天的事情。那天我之所以打死吕超,除了他经常欺负人,欺负府上的婢女,我很生气之外,还因为他那天就在老爷的屋子外面打骂调戏婢女,老爷就在屋里,已经快不行了。老太太说他,他不停,我气不过,才拿了石头砸死了他。”
“这样的恶奴,你们老爷怎么不处置?”
“我们老爷为人仁厚,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不会处罚太严厉的。顶多只是训斥两句,就已经是很重的处罚了。”
萧家鼎又回到了前面的话题:“现在你老娘没人管,她为了给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天天在王府门口跪着磕头。她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啊!你要是被处死了,你老娘无人照料,只怕也要活活饿死。你这下可是害了你跟你老娘两条性命!”
晏二郎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萧家鼎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去找你哥哥,看看能不能劝解他照顾你老娘。”
晏二郎哭着道:“不用去了,他以前不肯照顾母亲娘,还虐待母亲,为此母亲曾经告到了衙门,衙门也把他捉去打了板子,他就因此更加记恨母亲根本闭门不见。母亲气不过,也就当没有生这个儿子,好多年了,都没有见过一面。这次我入狱,曾经找人带话给他,让他照顾老娘,他却说我和老娘生死与他无关。”
“不赡养老人,这是恶逆!衙门可以治他的罪!”
“你们就算再把他抓去治罪,打板子他会更恨老娘,关起来那就更没有人照顾老娘了。”
萧家鼎想想也是,顿时有些泄气,心想这样的不孝子孙,一定要好好惩治,等这个案子处理完了之后,回头再找他算帐!
不过现在看来,让他哥哥来照顾老娘的办法并不好,只会把老娘往火坑里送。还是得另外想办法。
离开大牢,萧家鼎决定连夜去张老太爷府上查问一下。因为他们在这里的工作时间只有一天,明天中午吃完饭就要出发去下一站,所以要处理这个案子,只能今晚连夜把草拟意见拿出来报送蜀王李恪,他认可之后,便可以在明天上午升堂审案。
他们这次录囚的外调工作,都是由当地皂隶陪同的,萧家鼎跟唐司马的关系九陇县的县令已经知道,所以刻意的巴结,这次陪同调查,因为按照规定,当地官员一律不准参与,所以便派了捕头亲自陪同,还有当地的乡绅。
一行人来到了张老太爷家。张老太爷已经在晏二郎打死吕超的当天晚上,就因病去世了。现在的家长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张少爷。
这张少爷是做生意的,商人在唐朝的地位本来就很低,见官就更是害怕,连手脚都无处可放了。当萧家鼎说明了来意,他这才精神起来,怒斥道:“晏二郎看着老实,想不到却是个恶奴,胆大妄为,竟然在老太爷病情垂危之时,悍然行凶,打死别的奴仆,活活把老太爷气死!必须严惩不贷!”
这张少爷情绪激动,并不是萧家鼎希望的,在他这里也找不到什么解决这个案子的办法。便让他离开,转而询问张老太爷的妻子。这位老太太还没有从丧夫之痛里恢复过来,说起这件事情,忍不住又是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