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林汉州能够慢慢成长起来，独立自主。
也许，他们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抱自由——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萌芽，思绪就汹涌起来，有一点点期待，但更多却是一种慌张一种恐惧。
卓玉英连连摆手，“不，不行不行，汉州需要我们……”
二十年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戒自己，林汉州需要他们、他们不能自私、他们需要坚守，哪怕一点点自由都是奢望，这些想法已经成为习惯，深深烙印在骨骼和血液里。
陆潜明白，尽管他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穷极想象也无法描绘出二十年如一日需要照顾一个人的状态；但他能够明白。
“卓阿姨。”
因为陆潜的呼唤，卓玉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眼睛里有些茫然。
“不要着急，慢慢来，一步，再一步。汉州在长大，同样，我们也在成长。”
“独立，并不意味着离开，只是稍稍给彼此一些空间而已。”
停顿一下，陆潜有些不太确定，但最后还是说出口了。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为最后的离别做准备，但遗憾的是，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还是没有办法准备好。比起你们来说，汉州的准备会更加困难，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地、慢慢地完成所有准备。”
“人生就是这样，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旅途里我们会遇到不同的伙伴，但每个人都只能陪伴我们走一段路，相遇、相聚、告别、分手，然后在最后一段旅程，我们终究需要自己走完。”
轻盈的话语，在走廊里回荡着。
陆潜也有些措手不及，没有预料到话题会发展到这里，但认真想想，也许这些话题本来就没有正确的时机，任何时候摆放在台面上都无比艰难，不经意间来到这里反而是一件好事。
卓玉英细细咀嚼着陆潜的话语，尽管思绪有些混乱，但还是深呼吸一口气，“阿潜，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说完，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扬声呼唤到，“老林，阿潜来了。”
话音才落，林长阳就匆匆忙忙从阳台走了出来，双手湿答答的，满脸惊喜，“导演，哦，不是不是，阿潜，你怎么来了？”
卓玉英吐槽了一句，“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坐坐吗？”
林长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诶，你这人，又歪曲我的意思，我就是问问嘛。”
陆潜眼底浮现出笑容，“林叔叔在做什么，需要帮忙吗？”
林长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哦，正在拆洗窗帘，大工程，没事没事，我已经在收尾了，你不用担心。”
一边说着，林长阳就一边看向大厅盘腿坐在电视机前面的林汉州，“汉州，阿潜来了，你也不打招呼？”
林汉州正在看录像带，表情非常专注，全然没有察觉到大厅里熙熙攘攘的喧闹。
但陆潜完全不意外，当林汉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打雷下雨也无法干扰他的注意力。
陆潜轻笑了起来，“林叔叔，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疏远了，还需要汉州专程和我打招呼？”
林长阳嘿嘿地笑了两声，“但也不能那么没有礼貌呀。”
陆潜扫视了一圈屋子，一下就能够看出来，他们正在进行大扫除。
不仅窗帘，还有沙发套、地毯等等也全部都拆掉，所有椅子、杂物都被摆放到桌面上，甚至就连林汉州的录像带和影碟也全部都被堆放在书桌上，满满当当地如同一座小山，略显杂乱。
地面还残留着刚刚拖地的痕迹，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澹澹的水腥气，隐隐能够感受到丝丝寒意自下而上地翻涌，却因为窗外的明媚阳光而变得干爽起来，飘荡着令人心情明媚的味道。
也许，就是生活的气息。
陆潜故意拘谨地稍稍靠向墙角，双脚并拢，就好像找不到落脚点一般，“啊，看来，我好像选错了时间。”
林长阳有些紧张，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们就只是打扫一下卫生……”
陆潜眼底的笑容流淌出来，“林叔叔，说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既然我准备过来蹭饭，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说着说着，陆潜就卷起袖子来，将手里的两大袋子放到厨房的灶台上，交给卓玉英，然后朝着林长阳走了过去。
林长阳微微迟疑片刻，看了卓玉英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正好，我需要有人帮忙人工甩干一下窗帘……”
卓玉英站在厨房里，看着忙碌起来的陆潜，有些荒唐——
整个兰川人人都在讨论的陆潜，高高在上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陆潜，此时却在讨论着窗帘应该如何拧干，但是，这样的陆潜又显得格外真实，不是报道里描绘出来的天才导演，也不是生活在传言里的兰川恶魔，就只是……陆潜。
收拾好思绪，卓玉英也开始忙碌起来，这一顿晚餐，应该好好准备才行。
再后来，结束观看电影的林汉州也加入进来，从最开始的胡闹捣乱，到最后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擦起了窗户，而且非常细致也非常认真。
问题在于，就只有一扇窗户。
然后就可以看到，林汉州擦拭的那一扇窗户特别特别干净，以至于对比其他窗户都好像雾蒙蒙的一般。
卓玉英看着眼前对比强烈的窗户，本来还想说林长阳和陆潜没有擦干净，结果发现不是，满脸目瞪口呆，以至于林长阳询问他们是否应该返工，卓玉英也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然后屋子里引发一片爆笑。
就只有林汉州，满脸不解，显然没有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看着大家都如此开心，他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晚餐，非常丰富，满满当当地摆满整张桌子，没有留下一点余地，令人怀疑那张圆桌的桌腿可能有些支撑不住的程度。
林长阳心情非常好，甚至开了一听啤酒——不多，也就是一听，难得小小放松片刻。
一直到用餐尾声，陆潜看了看林长阳和卓玉英，以闲聊的口吻询问到。
“……对了，金册奖颁奖典礼，你们想好了吗？准备出席吗？”
其实，这才是陆潜今天前来拜访林长阳夫妇的真正原因——
去年，林汉州赢得最佳电影剪辑提名，但最后还是遗憾缺席金册奖颁奖典礼；今年，他作为最佳电影剪辑的双提名者，显然是颁奖典礼的重要一员，却不知道林汉州是否愿意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