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真人冲鱼妃点点头,他坐下黑牛也紧跟着甩头“哞”了一声。
抬手捋着胡须,似对此地所发生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看了眼蛟龙身下的人鱼,又随意地瞥了一眼河岸边奄奄一息的金龙,故意厉声斥责。
“大胆鲤瑶,堂堂真仙竟然无视天规,擅自对四海之龙出手,陷人间于水患,你可知罪?”
太乙真人一边说着,还不停向下方的鱼妃使着眼色。
鱼妃在愣神片刻后,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地说了一声“鲤瑶知罪”。
水色在看到老者言行不一后,不但生不出丝毫反感,反而能感觉到那挤眉弄眼的举动里,隐藏着身为“师叔”的善意。
太乙真人一见鱼妃下跪,连忙轻抬拂尘,一股绵柔之力将其搀扶而起。
“念你修行不易,又能及时悔改,便罚你千年之内不得回归天界!”
说这句话时,太乙真人有意让自己显得大义凛然,抬着头,挺着胸,似要将这句话传至天界。
可实际上,他此时在心里,正在暗暗佩服自己聪明。
不但护得鲤瑶周全,还能对天界有所交待。最重要的是,他那位护徒心切的师弟,日后不会找自己麻烦。
念及此处,太乙真人不禁笑出了声,活脱脱地像个老顽童一样,连拍几下牛背。
黑牛似乎并不情愿,使着牛脾气在空中上蹿下跳,又想把太乙真人从背上扔下去。
“哞……哞……”
“你这倔牛,再不给老夫留面子,下回不带你出来看小母牛啦……”
“哞……”
“哎,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了!轮回有六道,怎么偏偏你就做老夫的牛?”
“……”
下方目睹这一幕的众多眼睛,都带着同样的疑问。
眼前这位老者,真的是鱼妃师叔么?
面现尴尬的鱼妃正要解释,黑牛突然停下,安静地盯着下方。
太乙真人也像“闹腾”够了,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嬉笑被严肃取代,郑重其事地看向水色。
“这位莫非就是水主?”
短短几个字,再加上太乙真人善变的脸色,令桃夭妖和敖氏兄弟同时闪身,挡在水色身前。
反观水色一脸平静,就连她身侧的水仙,也是泰然自若,眼中无事。
只见水色轻施一礼,悦耳的声音脱口而出。
“水色见过前辈!”
“老头子我何德何能,敢当水主的前辈!若方才换作是我救这些百姓,只怕一招覆水重收,就要折损万年修行喽……”
“……”
水色不再言语,反倒是太乙真人,嘴上不停,手里不闲。
拂尘在身前挽花,口中振振有词,将敖泽变为一条金色小龙,收入袖口之中。
“回天界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水主解惑!”
鱼妃闻言,不由自主地又喊了一声“师叔”。她无法像水灵一样感知言语中的善恶,误以为这位“行为古怪”的师叔,还是要找水色的麻烦,才情急之下想要为水色辩解。
但见水色冲自己笑着摇头,鱼妃只好沉默。
太乙真人却笑容洋溢,静静等待着水色的回应。
“前辈请说。”
“这第一件事,是我想看看水主收纳洪水之物,究竟是什么!”
没等水色作何反应,水仙却有些反感太乙真人“揭伤疤”的行为,伸手拽了拽水色的衣襟。
太乙真人毕竟道行颇深,自能看出其中缘由,再次轻声说道。
“若不愿意,老夫也不会强求!”
话音未落,水色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尺许大小的灵犀之泪再次浮现,只是再也看不到任何气泡,反而有一丝浑浊的水流在其中涌动。
“去!”
音如天籁,言出法随,灵犀之泪缓缓飘向空中,悬在太乙真人面前。
他只是细细端详,不时地掐算,最后满眼失落地摇了摇头,似并未有什么发现。
当灵犀之泪重新回到水色手里,太乙真人才出声询问。
“此宝可有名字?为何我百般推演,竟算不出它的由来!”
“灵犀之泪!只因我本就是弱水的一滴情泪,开启灵智时自然比其他姐妹,多出这一件先天之水所化的外衣。
以凡人之言,应该叫‘胎衣’……”
太乙真人一听“情泪”,不由面现惊色,更是将灵犀之泪的事情抛之脑后。
待他冷静片刻,才重新审视着水色那对似曾见过的水眸。
一声叹息之后,无奈摇头。用力一拍黑牛,转头就要走。
不仅水色不解其意,就连一直小心戒备着太乙真人的蛟龙,此刻也凑近鱼人魅的耳朵,小声低语着什么。
桃夭妖向前几步,再一次心直口快。
“牛鼻子,不是还有第二件事嘛,怎么这就着急走?难道是看到我们妖多势众,你觉得打不过要开溜!”
没等太乙真人开口,他坐下黑牛似被桃夭妖激怒,猛然调转牛头,蹄子刨着地,鼻子扑哧扑哧地喷出怒气,似要驮着太乙真人直接撞过去。
见状。
太乙真人重重抬起拂尘,又轻轻点在牛头上,顿时黑牛眼中金星直冒,意识清明。
“你这花妖,倒是牙尖嘴利。谁归定仙就必须降妖伏魔?若天仙个个都如这蠢牛一般,岂不是天界和地界早就不死不休!
来一程去一程,为仙为魔皆是修行。天地间既然存在三界,还有轮回,老夫又何必故作姿态,大义凛然!
走喽……情是你的情,劫是你的劫,唯独这世间逍遥,乃我将行之道。”
声音落下时,太乙真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本想从水色口中得知,那河中人鱼和她有何渊源。
但在得知灵犀之泪的由来后,他似想起些往事,不愿再像曾经一样,过分追究。
如今的人间,早就因为“鱼”,而妖魔横行。
那河中人鱼既然能和弱水之灵相安如此之久,似乎天性并不坏。
大劫当前,谁不想明哲保身?人老尚且成精,何况那看似“顽童”一样的太乙真人,心中也早有考量。
……
鱼妃松了口气,看着太乙真人消失的方向,似有一块石头在心里落地。
只是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师尊太虚真人,自从回天界后,已许久未现身人间。
墨晴像榆木疙瘩一样站在那里,似乎不太明白鱼妃这是何意,只得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
水色想到什么,突然嘴角含笑,走到河边看向河里的鱼人魅。
“想离开这里吗?”
鱼人魅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想”,之后又显得有些失落。似乎明知鱼主不可能会来这里,要离开溺河只能是妄想。
略作停顿,鱼人魅小声开口。
“可是若没有鱼主,人魅离开溺河会令这人间封印不稳,不光这尘世之鱼会因水窒息,不计其数的凡人会死去……”
听鱼人魅此言,水色和水仙异口同声,似心中多出一个猜测。
“封印?”
“对呀,是我爹亲自布置,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爹?”
“是呀,难道我没说过,我爹就是初任鱼主,初任鱼主就是我爹。”
“……”
水色无言以对,心中既惊又喜。
唯独桃夭妖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那你该有多老”。
谁料。
鱼人魅竟跟孩子一样置气,随手从身侧的蛟鳞上抓了一把“珍珠”,向空中一抛。
“哼,谁说我老?就让你们看看,我有没有等着鱼主来娶的资本!”
话音落下,那些“珍珠”竟在阳光下化作无数光点,缓缓飘落在那些死去的人身上。
本已死去的人,在这一刻起死回生。
但他们的双腿,也在睁眼的同时,变成了或红或青的鱼尾。
仿若从此他们不再是凡人,而是属于这人间的人鱼。
当桃夭妖震惊于弥漫数百里的轮回之气时,那一个“娶”字却在水色耳边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