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之前，姜柚跟陈老汉提前询问过，关着陈小莺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比较显眼的标志，他不认识地方，只记得那院子里种了两株长得很好的腊梅。
姜柚随手拉了个下人，只说听说府里的腊梅生得极好，想去赏赏花，那下人就给她指了两个地方。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姜柚远离人群，逐渐接近了后宅，耳边还能听见前院传来的唱戏声，咿咿呀呀十分热闹。
可热闹与这里无关，高大的院墙环绕四周，一扇厚重的大门隔开了前后，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姜柚站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走上右边那条路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其轻佻的男声。
“你，赶紧给我站住！”
闻声，姜柚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声源处看去，看见了一个油光粉面的男人。
他穿着一套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极其骚包，身材干瘦，五官不难看，只是眼下发黑，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感觉。
男人名叫张卫军，家里有些小钱，算是个富三代，平日就喜欢吃喝玩乐，到目前为止，他追求了何佳莹好几个月，只不过一直都没有成功。
今日汪督军办宴席，张卫军跟着父亲一起登门送礼，刚到不久，他就在小路上遇到了何佳莹。
何佳莹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一个人躲到这种没人的地方垂泪，眼眶发红，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张卫军一看，心底当即就生出了怜惜，连忙凑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扬言若是有人欺负她了，他一定让那人好看！
何佳莹犹豫了许久，在他的连番追问下，终于松口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姜柚，泫然欲泣道：“就是那个人……她……她刚才莫名其妙拦地住我，骂了我一顿，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看着何佳莹娇柔的姿态，张卫军立刻来了气：“怎得如此过分！简直是泼妇行径！”
何佳莹继续上眼药：“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颐指气使，跟个暴发户一样。”
张卫军抓住了重点，不动声色地问道：“以前从未见过？”
何佳莹的眼底闪过一抹算计的笑意，鱼儿上钩了！
她连连点头，娇娇地说道：“对呀，说不定是哪里来的乡巴佬，一点礼貌都没有！”
张卫军看着前方那个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女子的背影，攥紧拳头，豪气万丈地说道：“佳莹，我的好妹妹，别难过了，看哥哥去帮你出出气。”
“真，真的吗？”何佳莹崇拜地看着他，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表情又变得有些犹豫：“卫军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去是不是不太好？”
在何佳莹的注视下，张卫军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男子气概，他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好的，她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是个姑娘家，你呀，就是心太软，我今天必须要替你好好出一口恶气！”
何佳莹有些羞怯地说道：“张卫军哥哥，谢谢你，你真好。”
张卫军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不忘给自己争取福利，他拉着她的手揉了揉：“佳莹，那咱们可提前说好了，哥哥今天要是帮你出了气，你可是要好好考虑我的。”
他爹娘一直催他赶紧结婚，他就看上了何佳莹。
何佳莹垂下睫毛，掩去眸中的不耐烦和嫌弃，把声音放柔，答应道：“当然，卫军哥哥你对我这样好，我肯定会好好考虑你的。”
看着张卫军气势汹汹的背影，何佳莹立刻变了张脸，抬手抹去睫毛上的眼泪，嗤笑一声：“哼，蠢得要死。”
男人就是好骗，她只要挤两滴眼泪，故意示弱，他们就跟没长脑子似地被她耍得团团转。
何佳莹躲到一边，怨毒的目光落在姜柚身上，她是想教训这个人，但肯定不会自己动手，要是落下把柄就不好了。
毕竟她在男人面前一直是娇弱小白花的形象，在闻霆面前更是楚楚可怜。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不吃这一套。
何佳莹叹了一口气，但转念又一想，这就是闻霆跟其他男人的区别，那些男人都太肤浅了！
这样想着，她又开心了不少，她看上的男人就是与众不同。
*
张卫军盯着不远处站着的姜柚看。
陌生的脸，以前从没见过，肯定不会是乡巴佬，但也肯定不是谁家的小姐。
应该不知道是哪家的远方亲戚，或者谁新娶进门的姨太太。
张卫军来得晚，并没有看见姜柚和闻霆走在一起的画面，而何佳莹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加上她的诱导，他便先入为主地给姜柚安了个身份。
“哟。”他拱了拱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我不小心认错人了。”
姜柚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大方地说道：“无妨，你眼力不行，我能理解。”
张卫军：“……”
他沉默了一会儿，立刻凑了上来，做出一副纯良的模样，十分自然熟地问道：“小姐，在下姓张，单名一个卫字，敢问小姐芳名？”
姜柚倒是要看看这人想做什么，她有些警惕地回答道：“我姓姜。”
jiang？
这个姓氏在张卫军的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
整个上海，姓jiang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有一户江家，正巧他认识，这女子绝对不是江家的小姐。
张卫军故作好奇道：“姜小姐是不是迷路了？要去前厅吗？”
听见这话，姜柚抱着手臂，肢体动作很抗拒，脸上写满了“防备”两个字：“你问这些做什么？”
张卫军赶紧后退两步，解释道：“姜小姐，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眼生，担心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要是迷了路，正好我要去前厅，可以带你一起。”
“您放心，我不是坏人，今日能到这督军府来的，可都是上海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原来是这样呀。”姜柚放下手臂，白净漂亮的脸上露出近乎天真的笑容：“那真是麻烦你了，我确实是找不着路了。”
张卫军眸光微动，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这女子年纪不大，涉世未深，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真是太好骗了！
他一边引着姜柚往偏僻的地方走，一边暗中套话。
姜柚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路不对的样子，跟在他后面，笑着回答道：“我？我是来上海投奔亲戚的，我娘说了，以前接济过这个亲戚，近两年他发达了，所以让我上门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张卫军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忽然背井离乡，姜小姐应该很是思念故乡吧？”
“还好吧。”姜柚耸了耸肩，一副傻白甜的模样，别人问三分，她得答十分：“我爹去年做生意赔了好多钱，现在过得都没有以前好了，我本来以为到上海投奔这个亲戚以后，生活能好过一些，没成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嘟囔着抱怨道：“而且我第一天来的时候，这个亲戚连门都没让我进！真是太过分了！”
闻钦猫猫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时不时点头附和。
“对对对。”
“没错没错。”
“这个亲戚不要也罢，咱们还是回苏州去吧，让他一个人在上海好了！”
姜柚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差点破功，赶紧转移注意力，不再多关注闻钦。
听了姜柚的话，张卫军的心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放下来了。
从这番话中，他能得出两个信息：一是她这亲戚也不算什么有本事的大人物，二是对她也不重视，就算她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咽，吃了这个闷亏。
张卫军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侧着身子，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十分绅士地说道：“姜小姐，你走前面吧，再拐一个弯，穿过走廊，就能看见前厅了。”
他爹跟督军是一派的，他平时也没少到督军府来，对这里的路还是挺熟的。
而且因为有督军在身后撑腰，所以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
“好啊。”姜柚仿佛看不出他脸上虚假且不怀好意的笑容，直接走在了前面，露出了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背面。
两人已经走到了十分偏僻的地方，离喧沸的人声和锣鼓声越来越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荡。
张卫军跟在后面，转动眼珠，四处张望，确定真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以后，他的脸上掠过一抹狞笑。
这时，姜柚忽然转过身来，若有所思道：“周围好像看不见人了。”
张卫军放声大笑起来：“当然，有人在还怎么好办事呢？”
他本来还想从姜柚脸上看出恐惧的表情，谁料她居然十分淡定地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赞同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张卫军愣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危机感，但他却没抓住。
他加快脚步，嘴角露出贪婪奸笑，直接朝着前面纤细的身影扑了过去。
姜柚面色不变，侧身躲开了张卫军的手，同时抬起双手，一只手砸到了他的脸上，一只手准确的扼住了他的颈部。
张卫军的身体本来因为惯性直往前冲，谁料脖子却忽然被扣住了，对方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许多。
他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脸颊还火辣辣的疼，只能胡乱地挥着手，误打误撞地直袭姜柚的面门。
姜柚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松开手，顺势半蹲避开攻击，紧接着果断抬脚，一脚踹在张卫军的胸口处。
在他被踢飞出去的瞬间，姜柚倾身上前，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张卫军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本就缺乏锻炼，加上老是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身体早就不太行了。
但对付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他还是有自信的……
“很好。”姜柚站起身，一只脚踩在张卫军的胸口，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着问道：“来来来，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天，是谁让你来的？”
张卫军还有些懵，发黑的视线好不容易聚焦，他闭上嘴，犹犹豫豫地不说话。
下一秒，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剧痛，一种窒息的感觉堵住了他的喉咙。
姜柚脸上笑意不减，看起来依旧天真，弯下腰，手肘支在曲起的大腿上，手掌托着脸颊，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哦，现在给你机会，就赶紧抓住。”
张卫军嘴里发出一声哀嚎，他故意把人引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没想到却是自掘坟墓。
他挣扎了几下，却动弹不得，连忙说道：“我……我说，是何佳莹让我来的，她……她说你抢了她的东西，下了她的面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帮她出出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给放了吧！”
张卫军在心里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这女人肯定不知道他是谁，等他逃出去了，他一定要让她给他磕头认错！
姜柚歪着脑袋，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仿佛带有穿透性，看透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张卫军莫名抖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继续求饶道：“求求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骗了，要怪……就都怪何佳莹！”
姜柚嘲讽地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慢悠悠地把白色的粉末倒在了张卫军的脸上。
张卫军只觉得脸上麻麻的，一脸惊恐地嘶吼道：“这是什么东西！？”
姜柚竖起手指，虚虚抵在唇边，笑着说道：“小点声哦，要是太过激动了，这种毒药发作得很快的。”
她悠悠地说道：“先是脸颊发麻，发痒，然后是流鼻血，视线模糊，头晕目眩，最后就是……”
姜柚的话停在了这里。
下一秒，张卫军的嘶吼堵在了喉咙里，整张脸憋得通红，却一点声音都不敢泄露出来，只有眼神表达了他的恐惧。
“滚吧。”姜柚松开脚，说道：“别出去乱说哦，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快的。”
张卫军想说些什么。
姜柚接着说道：“三日后，我会把解药给你的，安分一点哦。”
张卫军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点头，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看起来狼狈极了。
等张卫军连滚带爬地跑走以后，闻钦的爪爪在姜柚肩上踩了几下，蹭了蹭她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道：“好厉害！”他可太喜欢了！
姜柚笑了笑，rua了一把猫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继续找陈小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