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秋,大白高国的一支劲旅直捣关中平原,战事全面铺开,打关中而过的庭司辰和寒野原沿途混入了大大小小五场战事,旅途的辛劳和战事的残酷令两人疲惫不已,真想就此倒入温柔乡中长醉。
庭司辰料想公输梧此时应就在附近,用机关鸟给公输传信,两天后得到回信,公输说了些抱怨朝廷的话,还说我军连连吃败仗,仅凭庭司辰和寒野原之力是无法力挽狂澜的,为今之计,最好能北上联合契丹人,以谋合纵抗夏。
与契丹人合纵抗夏之事也不是寒野原和庭司辰说办就能办得到的,但公输既有言,两人还是决定先北上辽国试上一试。
“救棠西事不宜迟,如今时局混乱,恐她生不测,辽国我一人去就好,你先去找棠西。”寒野原提议道。
庭司辰斟酌再三道:“待我找到棠西,便立即去找你,你行事务必小心!”
“放心吧!”寒野原扬长而去,“等我回来了,别忘了咱们兄弟的生死局啊!”
寒野原一手驭马缰绳,一手攥着他积年累月掖进衣襟里的燕形琥珀珠饰,如此贵重的物品,不像是平民老百姓能拥有的。寒野原感慨起来,他那个欠了一屁股酒债的酒鬼爹竟也没偷偷把这枚珠饰典当出去换酒喝,全因这是娘留下来的东西吧!
赵忠曾告诉野原,说野原的娘原有一个姐姐,死在了契丹人手上,故而野原的娘,也就是华罗摩,她恨极了契丹人,既是恨极了,为何老藏着契丹人的东西不肯丢?
洛水河畔,寒野原远远瞧见善施堂的弟子正在大肆追杀几个峨眉的小妮子,寒野原顿时气极——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国将大难,他们这些吃饱了撑的武林人士竟还在为多争些雁食胡作非为!
野原不屑搭理这些人、不愿掺和这档子狗屁事,拨转马头正欲绕开走,转眼忽瞧见洛水河畔坐有一人,那人不顾周遭混乱剑影,静悄悄的把手伸进水里,身处事中却置身事外地划水玩儿。
是棠西!棠西怎么会在这儿!寒野原心下一动,策马奔至棠西背后,一把搂起跪坐在草地里的棠西,将她整个人凌空抡一圈,妥妥帖帖放到马上,马不停蹄地跑走。
遑急的善施堂弟子追在马屁股后头囔囔,寒野原置若罔闻,不晓得他们在囔什么!
“寒野原!”棠西讶然,颇有些激动,“你怎么在这儿!司辰呢?你们不是一同去西域了吗?”
“我俩从西域回来,他到汴梁找你去了。”野原一张嘴皮子翻得飞快,“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你怎么了?怎么浑身软塌塌、有气无力的!”
说来话长,棠西没什么精神同野原在飞奔的马背上囔囔,她让野原先停下马,两人坐在一棵柿子树下慢慢说话。
中原武林各派汇集于白马寺推选武林盟主之际,武当掌门陈图南找到峨眉障恶师太深夜密谈,分析近来发生的怪事。障恶师太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陈掌门会行暗杀她之事,老谋深算的两人打算下个套子,引背后捣鬼的人现身。
第二日,障恶杀气腾腾地声称昨夜陈图南又鬼鬼祟祟潜进她的房间意图加害于她,幸好她早有防范,一举擒获了陈掌门,扣押在白马寺齐云塔下,她还亮出陈图南的佩剑,好使人信服。
凭陈掌门的威望,不少江湖中人绝不愿相信陈掌门会做出此等有损武当颜面的事,都吵着闹着要去齐云塔一睹真容。
障恶师太说,齐云塔落了锁,钥匙就在白马寺住持手中,在新任武林盟主继任及一系列变故水落石出以前,谁都不能去看。
当夜,白马寺五大长老之一和住持坐禅,这位长老竟趁住持不慎一爪掐死了住持,长老窃取齐云塔的钥匙,深夜走出山门,匆匆赶去位于白马寺东南方向的齐云塔。
长老推开塔门,见陈掌门果真就在塔中。
长老见陈掌门的手脚被碗粗的铁链子锁着,先是大笑一番,喜出望外道:“陈掌门!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可算是把你揪出来了!”
陈图南冷笑道:“原来是你,你假扮成我的样子,行暗杀之事,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吧?”
“啊呀!我本想使你在武林众人心中的威望破灭,怂恿他们都去针对你、围歼你,奈何就是有那么多一根筋的蠢驴,就是一门心思信服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大能耐!害我操了这么多心思!”长老忍不住地踢陈图南肚子一脚,“都说无论一个人做了多少好事,只要他干一件坏事,就会冒出一大堆人说这人伪善、虚情假意,这个规则,怎么在你身上就偏偏行不通呢!”
“不知我妨碍了阁下什么事?”陈图南全当长老全力踢出的一脚是在给他挠痒痒。
“哼!你和障恶那个老太婆,都是祸害,不早点除去,不知道还要怎么兴风作浪!”长老伸爪,分明是不想与陈图南多说,就要动手杀浑身不能动弹的陈掌门。一想到名震四海的武当掌门马上就要死在他手上,令他浑身激动得颤抖。
“是吗!我这个老太婆究竟怎么祸害你了!”障恶师太的声音幽幽响起,她从隐蔽处愤愤跨来。
白马寺的长老自知已落入圈套,掉头冲出塔门,岂料塔门外早已有人张开大网,就等着他慌不择路往里蹿呢!
白马寺的长老败露,令康虞气急败坏,她要已练成火蛊功的小满亲自出马,杀了障恶和陈图南两个麻烦精。
心思缜密的障恶早看出小满有问题,和陈图南商量出一计,初生牛犊的小满哪能降服得了这两个老江湖啊!
先前,连横央求康虞放过白易之和棠西,康虞心软了,将医治白易之身上怪病的法子告知连横,她说,棠西不能离开她,棠西身中迷魂术,一旦离开她,就会死。
浑身滚烫的棠西的确差点就死了,康虞将棠西倒吊在树梢上,让人用冰水淋她,淋了三天三夜,她才恢复到正常的体温。
棠西一能下地走动,康虞便命令她去杀障恶,不容她拒绝。
棠西没和楚游园他们打招呼,独自走出尼姑庵,光明正大推开障恶房门,她与坐在里间的障恶面面相觑一阵,小满就来了。
被障恶用计逼急的小满一掌击中障恶的肩,障恶返手一剑,刺穿了小满的脚腕,小满趔趄倒地。
受伤的障恶心知此地不容久留,她命弟子绑了棠西,带上峨眉众人连夜逃走。
棠西并不反抗,一路上,障恶见棠西竟挺想跟着她们的,便解开绑她的绳子,带她一起逃亡。
是真的逃亡。障恶刺伤小满,小满声称障恶无缘无故打伤他,还掳走了他的人,立即召集他密藏于林子里的善施堂众弟子,堂而皇之追杀峨眉众人。
其他门派倒是也有异议的,可让丐帮和崆峒派的人镇压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游园弄丢了棠西,气冲冲找到陈图南,破口骂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逼急了小满,怎么还搭上了棠西,棠西现在被障恶带走了,刀光剑影的,你去追她回来!”
陈图南安抚道:“你放心!她在障恶师太手中,不会有事的!”
楚游园不放心,决心道:“我去追她!”
“你还不明白吗?她是心甘情愿让障恶师太带走,就是不愿留下来,她是想离开那个人吧!”陈图南讲道理,“那个康虞,害她险些自己把自己烫死,又把她倒挂在树上,用冰水整整淋了三天三夜,你受得了?我要是她,我也不愿意留在她身边!”
楚游园心里清楚陈图南说的对,这几日,他眼睁睁看着棠西被康虞折磨得几乎不成样子,心疼不已,无奈摊手道:“那该怎么办!她要是出什么意外,我怎么向庭司辰交待啊!”
“楚先生,你对这位叫棠西的姑娘似乎过于上心了,难道仅仅是担心无法跟人交待吗?”都这时候了,陈图南还有心思开楚游园玩笑。
“你少胡说八道!”楚游园厉声制止陈图南再说下去。
柿子树下的寒野原捶胸顿足道:“你就这么被峨眉的人带来了?楚游园呢!他怎么办的事!回头我去找他算账!”
棠西展眉笑道:“你就放心吧!他一直派人跟着我呢!这个人数次和他接应过,我都熟悉这人气息了!”
寒野原闭上双眼,放出五感探查四周,确是感到有一个人潜伏于附近,这人常与楚游园往来,寒野原也熟悉他的气息,不是什么坏人。
寒野原睁开双眼,焦急问道:“那康虞呢?她没来找你回去?她在哪?”
“你找她有事?”棠西忽然悻悻的。
“倒也没什么事,我要去一趟辽国,有些事想问问她。”野原还记得,康虞曾对他说,他的娘是她的姐姐,如此算来,她们应是姐妹三人,康虞不可能对她的大姐一无所知才对。要想去辽国,寒野原想先弄清楚他的燕形琥珀珠饰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心想着兴许对他此行有益。
“你要去辽国?我和你一同去如何?她的事,普桑都知道,普桑一五一十都和我说起过,你不如直接问我。”棠西舒心笑道。
“那你告诉我,这颗琥珀珠饰是什么来历?”寒野原取下十余年来从未没取下过的燕形琥珀珠饰,置于棠西手心。
棠西伸出指尖抚摸琥珀,想了想道:“普桑说,神女有两个姐姐,一个在她七岁时离开她,一个在她九岁时离开她,她那位大一点的姐姐呢,叫曼奴,神女和曼奴接触不多,对她的记忆也不深,只晓得,曼奴死在辽国,死时手心里紧紧攥着一颗燕形琥珀珠饰......神女的二姐,叫罗摩,罗摩带曼奴的尸体回到六谷部,六谷部好好安葬了曼奴,在罗摩再度被赶出谷之前,她戴上大姐曼奴紧紧攥紧在手心的那枚燕形琥珀珠饰,对神女说,她要去杀尽辽国王室中人,替曼奴报仇,她还说,曼奴为那人献出一颗心,却被他们那些迂腐的王室中人折磨至死。”
寒野原努力消化棠西的话,也就是说,这颗珠饰是辽国王室的,如此一来,他此行倒有把握得多。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棠西扬起下巴问。
“明白明白!”寒野原感激点头,“不过,你和我去辽国?你不去找司辰了?他找到了破解迷魂术的法子!他能救你!”
“不!我不能见他。”棠西落寞摇头。
“为什么?”寒野原不解。
棠西咬了咬唇,红了眼眶道:“神女要我对他死心,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她说,是我害死了司辰的父母......我是个罪人,我不配见他......”
寒野原浑身凝滞,苍白无力地想到,若是棠西害死的司辰父母,也就是说,寒焰也是棠西害死的!
脸色因震惊而褪去血色的寒野原迟滞地退离棠西一步,他心神俱裂地拔出大刀,颤颤巍巍直抵棠西心口,绷着一张惨白的脸,哑声道:“是你!是你干的!”
“我......”棠西不知所以,他以为寒野原要为司辰的父母报仇,凝神想了想,觉得倒也合适。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寒野原凄厉吼出声,往事种种冲击寒野原的心神,他的眼珠因愤怒而充斥血丝。
棠西从未见过这样的野原,几乎就要吞噬她的野原。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我找了这么多年仇人,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棠西低头看了看野原那把残破的刀,刀面被野原打磨得光滑锋利,可刀刃上满是缺口,多顽强的一把刀啊!棠西不由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
“啊!”寒野原的手一哆嗦,他的刀已刺破棠西心口,鲜红的血液汩汩冒出刀尖。
棠西咬咬牙,倾身往前扑。
电光石火间,寒野原收回刀,彷徨无措地看向棠西。
棠西怔怔地,面朝野原暖暖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寒野原被棠西的笑吓坏了,他忙不迭骑上马,落荒而逃。
棠西目送野原远去,马蹄溅起的尘土在空中久久飘散不去,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