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行路人走入壮丽的画卷,常常是不自知的,他们的眼睛只看得到眼前景色的一片、一角,殊不知身处景中打动静谧的他们有多难得,若非往后回忆,险些不知曾经路过的深刻。
终年不化的雪山下,横穿一片秋香色的缀满弯弯绕绕小溪流的大草原,一行人如奔赴在前等候的命运一般奔赴青海湖,一块宽广无比、安详恬静的湖,她跨越千年的光阴显现眼前。
青海湖化身成一条绵延不尽的蓝绿色缎带,指引旅人前进的方向。一行人骑骆驼沿湖畔整整行了三日,依旧望不见尽头。
琥珀绿的湖水,像梦境一样。小老头说青海湖底下全是鸽子蛋那么大一颗的蓝宝石。
“为什么?”西宁睁大漆黑的眼眸。
“为什么没人来捡?”小老头笑嘻嘻的,眼底精光一闪,“因为呀,每一颗宝石都寄托了从遥远地方到来的人的私愿,祈求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将宝石一颗颗投入水中,慢慢的,湖水就被映照成这种颜色,要是有贪婪的人捡走湖底的宝石,会遭报应的。”
西宁虽纯粹,并不傻,她清楚小老头是唬她玩的,却情不自禁的,看向湖水的眼睛摇起光来。她多想朝圣洁的湖水里投下宝石呀,但她没有宝石,便偷偷的,取下脖子上挂的一颗砂红石子,连着彩绳一齐,捎上她的私愿,沉入湖底。
琥珀绿的湖水,静幽幽的,像是仙鹿的眼睛。若是用湖水来形容人的眼睛,该是对眼睛的最大赞美了。
湖水是咸的,没法喝,湖里游动的鱼却是可以吃的。
寒野原拔出他那把大刀,卷起裤腿,下水劈鱼。
湖水的凉从野原脚底传至野原头顶,他哆嗦了一下,随即满不在意地俯身瞄准鱼。不留神分心的他看到了湖底奇形怪状的怪石,看到了映入水底的红彤彤的火烧云,天上的火烧云可真像一条巨大巨大、就要腾飞而起的大鱼呐!
庭司辰择在一棵冒出花苞的桃树边支起帐篷,随后牵四峰骆驼去寻些树叶吃。
西宁走进光秃秃的杨树林里,砍来些干木,燃起火堆。她蹲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用一根小木枝在地上画写“西宁”两个字。西宁是她的名字,这两个汉字是庭司辰教她写的,她想起庭司辰教她写字时的神情,笑得既虔诚、又显得有些痴痴傻傻,蹲在地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一遍遍练习。
西宁记得不久前路经一处地方,那地方也叫西宁,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她觉得有些奇怪,奇怪究竟她是西宁、或是那地方是西宁,她还觉得她名字的模样很奇怪,这个笔画怎么会这样子扭来扭去呢!
咀嚼栎叶的骆驼如苍老的老人一般动作迟缓,良久了,才仰起头扯下一挂枝叶,良久了,才嚼完一挂枝叶,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累了。
庭司辰静静看着骆驼,恍恍惚惚生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似乎灵魂已脱离身体,飘摇于九天之外,迷茫得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儿。
小老头伸出手到庭司辰眼前晃几晃,用戏弄的语气道:“呆子!傻啦?”
“前辈,怎不歇着?”庭司辰回过神道。
“歇着?我看起来有这么不顶用?从昆仑山到兰州,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年,什么鬼天气没遇到过!什么艰难险阻没碰上过!早就已经习惯啦!”
“前辈念旧情,千里迢迢为看一场花灯,真乃性情中人,兰州那位红衣女子不消说便把族中圣物昆仑玉借给我,念的亦是前辈待她的情分,我竟不劳而获,实在惭愧。”
小老头抬头望天道:“凡事皆有因果,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多少人寻求一生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我竟给你送上门来!当然,你也不必谢我,全是你应得的,算是运气罢!”
“天上不会掉馅饼,所谓的运气不过也是有迹可循的因果。”
“不错!”小老头第一次赞同庭司辰。
庭司辰扬起嘴角:“敢问前辈,我又种下了什么因?”
小老头痛痛快快笑出声道:“这个问题,你一路藏在心底,就是不开口问我,如今水到渠成,总算问出来,是不是特别期待我的回答?嘿!我就不告诉你!”
庭司辰转身侧开几步道:“前辈不说也罢。”
“你不想知道?”小老头急急跨前一步。
“不想!”庭司辰淡淡笑起来,其实他早已猜出了个五六分。
“罢了罢了!”小老头泄气道,“你转过来,我且问你,你每天早上耍的剑法,是谁教的?”
“我师父。”
“大名?”
“不知,他化名为无木,隐居山间多年。”
小老头长叹一声:“你在兰州客栈背的心法口诀,还有你的剑法,我认得。”
庭司辰不紧不慢回道:“哦?”
“是我的一个故友。”小老头哼气道,“怎么!他拿你体内的邪气没办法,让你来找我?”
庭司辰极其闲适地拍抚起骆驼的皮毛道:“前辈倒喜欢偷听。”
“哼!我稀罕听你的!你的声音那么大,和尚念经似的把几句心法口诀翻来覆去念,我耳力又好,不想听也听得见!”小老头撅起下巴,“我告诉你,除非他亲自来找我,否则我才不管你!”
“他已经过世了。”庭司辰的声音低低的。
小老头凝滞半晌,手足无措了阵,随即大笑道:“我还以为他能活到两百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是我高估他啦!”
庭司辰低眉不语。
小老头忽起一掌抵上庭司辰后背天宗穴,庭司辰闷哼一声,忍痛直立。
小老头屏气探寻完一番庭司辰体内互相冲撞的两股气,猛地撒手,害无所借力的庭司辰往前趔趄几步,险些摔个狗啃泥。
“小子!你倒有耐力,换作常人,早就疯啦!”小老头忍不住夸赞一句,“你师父教出了个好徒弟!”
这晚,四人一猴都睡得不踏实,帐外的风声水声此起彼伏,令他们感到不安,好像一闭眼就要被湖水吞没、被风卷走了似的。
第二日清早,庭司辰如往常一样第一个钻出帐篷伸懒腰,他横起木剑起势正要耍无木创的一套剑法,眼里的余光蓦地瞥见帐篷边的那棵桃树等不及了似的一夜之间绽放开满树的花。
是呀!再不开花,可就没有后来人驻足观赏她们熬过一冬怒放出的鲜妍,那样的话,岂不空耗了一冬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