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的一双纤纤细指攀上门栓,纹丝不动,她鼻头一酸,眼眶含泪,悠悠回头深深望了床榻上憔悴的棠西一眼。
棠西吩咐道:“你去唤茂藏大人来。”
半盏茶后,茂藏大人风风火火跨入棠西的房间,直奔她床头。
棠西扮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气若游丝道:“茂藏大人,我只怕是熬不下去了,待你回到贺兰山,记得代我和神女姐姐说一声,告诉她,说我对不起她,我这一走,指不定她要怪罪于普桑,普桑块头那么大,脑子却不开窍,你得保住普桑,别害他受罪......拿纸笔来,我留下一封手书,若是神女姐姐迁怒于你,你给她看,她自会明白,不是你没照顾好我,是我没福分呐!”
“胡说什么你!”茂藏大人吓得喉咙打结。
棠西演完了戏,言归正传道:“我想跟你讨个人,你答应不答应?”
茂藏大人坐在棠西床畔,握起她发烫的手,现出一副百依百顺的绵羊模样道:“你想要谁?无论要谁,我都答应。”
棠西忍不住露出笑意道:“你的府兵,一个比一个粗心,我瞧柳絮她是个妥帖的人,你派她照顾我,可以不可以?”
茂藏大人一拍大腿,狠下心道:“好好好!你都开口要了,怎么会不给?只不过......她终究是我的人,要是......要是哪日我,我想找她......”
棠西从茂藏大人手心里揪出自个的手,生硬打断道:“茂藏大人,你缺她一个?讲道理,她是我的人,别做出一副小气吧啦的德性!”
“好吧!”茂藏大人有点丧气。
棠西忽喇喇笑出声,掀开被褥挺起身,向着门口吼道:“柳絮,要热水,来给我擦脸!”
柳絮端盆热水笑逐颜开地进屋,将茂藏大人挤去一边,一面拧白巾一面和棠西乐呵呵说笑。
往后这一路,茂藏大人当真是满脸寂寞。
茂藏大人的府兵们个个都是草原儿郎,一行人由南到北,途中听府兵们变着法儿地唱唱闹闹,不觉枯燥。
冬意渐浓,柳絮已换上夹袄,棠西则又将玄黑斗篷披上挡风。
身子笼于斗篷下的棠西觉着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这一路上,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切勿再想起司辰,而当她将自身藏于斗篷下这一刻,她决定放弃去左右自己思绪的想法,转而往更深处询问自己究竟在想司辰什么?司辰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牵挂于心一刻也放不下的?
棠西掀开车帘,见到山岚,山岚似司辰的眉。见到村庄,像极了和司辰一起纵马路过的那个村庄。云卷云舒,鸟儿飞过,树随风动,还有许许多多的从未遇见过的人,棠西愈发疑惑——到底在思念司辰的什么?
“你在看什么?”柳絮轻声问道。
“世上果真没有两相重样的景呢。”棠西见到黄浊的河水边有一只浑身溃烂的死狗,“你看外头的山是山,水是水,却又似乎不仅仅是山,不仅仅是水。”
“眼前的景映进心底,心境不同罢了。”柳絮淡淡笑道,“独自看得多了,眼神也悲伤不少。”
普桑领一行人折转先入邓州,南阳山庄庄主贾涧亲至街口来迎。
街口两个婆娘挎着菜篮子远远绕开立于轿旁的贾涧,絮絮叨叨扯些闲话,以为旁人听不见。
“你瞧!贾庄主!”
“呀!还真是他,自他夫人丧葬后,还是第一回看见他呢!”
“你瞧他是不是瘦了好些!那么富态的肚皮都瘪下去了不是?”
“可不是嘛!他在城中是出了名的爱热闹、扯场面,这一年以来,可算消停了,诶!你们屋那口子不是在山庄做工?他同你说什么没有?快说来我听听。”
“他今儿休一日假,吃早饭的时候说了几句,说自他们庄主夫人走后,庄主的精神头是一日不如一日,整日把自个关房里头,饭也不肯出来吃!还说啊,贾小姐昨儿回来啦!”
“贾小姐不是嫁了嘛!也没见她和相公回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她和她相公一起回来的?”
“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茂藏大人一行住进南阳山庄,好久没热闹过的庄内设下午宴,丫鬟和家丁们追追赶赶忙里忙外。
贾花樱端立于正厅外,微微垂头恭候来客。
贾涧招呼客人径直踏入厅内,路经自家女儿时连正眼也没瞧她,更谈不上和来客介绍介绍。
棠西在贾花樱跟前停下脚步,摘下斗篷连帽,讶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贾花樱往棠西身旁瞅了一眼,没见庭司辰,有些失望道:“这是我的家,珠儿去了,我没理由在金家逗留的。”
“哦!”棠西听明白了,念及和贾花樱也算是旧相识,便好心拉上失魂落魄的她的手腕,一齐走进正厅。
茂藏府的府兵们早在进山庄正门时就被管家送去偏房吃果子去了,正厅仅余茂藏大人和普桑坐在客位上喝茶,主位上坐着的贾涧满脸假笑。
丫鬟引棠西和柳絮入座,贾花樱却不坐,陪在一旁提起茶壶奉茶。
棠西感到好没意思,立即起身拉上两个姑娘往外走。
普桑叫住棠西道:“别走远了。”
棠西气嘟嘟的,话中有话:“你们这些大男人,怎么什么都要压我们一头?只管装腔作势喝你们的茶,还什么都得管一管!我走远了,难不成就回不来了!”
普桑清楚棠西的话并非刻意说给他听的,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心下暗道:你走远了,恐怕真会找不见回来的路!
贾涧拿茶盖拂开茶沫,也凑上脸说道:“待会儿到后头用饭,还请姑娘赏光。”
棠西无视贾涧,全当他不存在,赶忙牵起柳絮和贾花樱离开。
贾花樱拖着棠西的衣袖,急急忙忙回她爹道:“爹放心,我带两位姑娘过去。”
才跨出厅门,贾花樱一把攥紧棠西的手,惊道:“棠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烫?”
“无妨。”棠西连忙放开贾花樱的手腕——她自个早已习惯的温度,旁人可还没习惯。
贾花樱许是让金珠儿吓得不轻,急切劝道:“若是身子不适,须尽早求医才好!趁早治病,可别耽搁了!”
“不碍事,近来练火阳神功,理当如此的。”棠西随口扯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