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野原赶在商队之先纵马行过官道,沿途留意方便下手的两山夹持之境,待行至依山盘旋折转、滚石满地散落的路况,他驭停马,沿着一条曲折的小道挤上山坡。
野原牵的马是一匹菊花青的杂毛马,这匹马儿胆小如鼠,遇上野狗挡道也不肯朝前走。这匹马儿是燕二塞给野原的,燕二就喜欢这种闻风丧胆、趋吉逃凶的马。这会子,马儿打起响鼻惊惊急急扭脖子想逃,野原一把牵住马缰绳,捶它的脑袋。
半山腰上,一位戴铜面具的人背负双手站满不甚宽敞的登山路。
野原收拾一顿他的马,没搭理这位戴铜面具的人,揪住乱弹乱跳的马头径直从旁走过。
“寒大侠。”戴铜面具的人叫道。
寒野原回头打量一眼挡在路中间、见来人也不偏让的不识趣的拦路人,面色不佳。
拦路人一副结实的躯干隐于略显局促、不合身的麻灰短褐下,气息沉稳浅长,是个高手。
野原拱手道:“不敢当,有什么事?”
“寒大侠果真豪爽。”
“阁下倒不豪爽,认得我还在我跟前遮着掩着的,究竟是什么人?”寒野原抛出审度的目光。
“我是能帮你的人。”
“帮我?你看我,有什么事用得着你帮?”寒野原隐约觉得这人熟悉。
“你要劫商队,凭你的武功不是没可能办到,可劫下来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理?打算一个人运几十车东西上哪儿去?”
野原一阵发毛,这个人对他了如指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怒道:“你究竟是谁!”
“不必管我是谁,我不过是想帮你。”
“既如此,阁下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我不跟藏头露尾之人结交。”野原甩头走。
“且慢!”
寒野原撒开马缰绳,转脸拔出大刀挑向拦路人面具,拦路人急切一躲,不注意露出几声粗重的喘息——原来是有伤在身。
寒野原紧逼上前,趁势撩勾刀尖,轻巧巧带下拦路人的铜面具。
“你!你的脸......”寒野原脊梁骨发凉,面对一张可怖得令人发指的人脸。
“如此大惊小怪,不过是让铁水烫了而已。”
寒野原有些呆滞:“你那个,红肉还绽开着,该上些药。”
“无妨。”
寒野原有些同情拦路人,捡起挂上荆棘的铜面具递还给他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寒大侠见过长成我这模样的人?”
“你这脸上的伤是新伤,之前长什么模样,怎么称呼?”
“我从前的样子不比如今好看......叫我追云就行了。”
寒野原一听这名字便知是化名,也不多问。人与人之间的相熟程度是相互选择的,对方不选择与他坦诚相待,他何苦舔着热脸去蹭冷屁股!
寒野原撇开追云,踮起脚望了望他那匹不知跑哪儿去了的没骨气的马,复又抬步上山。
追云戴上铜面具,赶忙跟上道:“寒大侠劫下商队,我帮寒大侠料理那些货物,如何?”
寒野原明白追云的意思,质问:“你要这么多货物有什么用?”
“翻过东面几座山头,有个王庙村,我便是那王庙村的,王庙村贫苦,日子过不下去,寒大侠不劫商队,我也是要劫的,劫了货物,分给村民,好让他们有棉衣棉被过冬,也可拿到集市上换些钱银,能买些粮食。”
追云此人总有些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捉摸不透,野原陷入犹豫,犹豫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寒大侠要不信,随我一同去王庙村就是!”
寒野原迟疑地点点头道:“好!我先答应,要是发现你骗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商队扯了面“龙门”的旗子滚滚而来,一看旗子便知是由龙门镖局的人押送的。龙门镖局聘下镖师,大都会送他们上山苦练本领,练得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占山为王的匪徒、混迹江湖的三教九流一看见“龙门”的旗子都会自觉地退避三舍。
早些年,有意气高的山匪和江湖帮派专门使些堵口埋伏的伎俩对付龙门镖局,这两年,那些和龙门镖局作对的人已死得差不多了。
还在扬州境内,三支商队未分道扬镳,他们彼此混在一处,车队长长的排了一路。
寒野原用大刀削了数支尖木,拿藤条绑缚在峭壁的树干上,交代追云道:“这些是吓唬马的,待他们来了,你解开藤条,把这些散下去。”
“惊了马,不会拉着货物跑走吗?”
“我先前探过,他们会从前车牵出绳子连上后车,一车车连起来,就算马受惊了,相互牵制,也跑不远,给他们整点乱子罢了。”寒野原解释道。
“你一个人在前头打,就不怕后边的人跑了?”
寒野原不以为意:“龙门镖局是一群什么样人?他们是出了名的保镖不要命,会逃吗?他们会容许有一件镖被劫吗?他们要是逃了,就是砸了龙门镖局的招牌。”
“你瞧,他们来了。”追云警戒道,“这么多人,一齐打你,你招架得住?”
寒野原耸了耸鼻头:“老实说,我也没什么把握。”
没把握也得上。
寒野原拿块黑布蒙了脸,扛起大刀跳至路中间,静静等待扬起黄尘的车队慢慢向他靠近。
龙门镖局的镖师们许久没碰上劫镖的了,路上不免寂寞,他们扬长脖子见有一人扛着大刀挡在前路,都有些兴奋,纷纷争着道:“这个人交给我!谁也别抢!”
追云把时机掐得极准确,他扯断藤条,一堆木矢洋洋洒洒落下。
镖师们见到漫天的木矢像雨一样落下,瞬间止住笑声,他们赶忙安抚受惊的马匹,心里头开始敲锣打鼓,还以为中了上百号敌人的埋伏。
寒野原踏着群马嘶鸣声掠步上前,拿刀背迎战镖师们——他不想杀这么多人,他打算,打得这些人爬不起来就行了。
镖师们加起来有上百号人,饶是野原武功再高强,也禁不住一口气不喘地跟这么多人耗。好不容易打倒一个,他又爬起来,好不容易他爬不起来了,又贴上来好几个。
起先,镖师们不敢一哄而上,他们得谨防埋伏于山上的敌人从背后来个夹击。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见打劫的人已经有些气力不支,山上的敌人们却仍不出手,他们方想到,兴许从山上落下的那些木矢不过是劫匪在虚张声势罢了。
好不容易回过来味儿的镖师们抄起兵器围死寒野原,寒野原在心底大骂:司辰臭小子,要是你二哥我今儿个丧命于此,来世你可要给我当孙子!
庭司辰“阿嚏”一声出现在车队最后,手持木剑风风火火劈劈斩斩、踩着镖师们的人头掠向寒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