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乌的浓云遮天蔽日,整片荒丘黑压压的,阴沉天光里,一辆囚车颠颠哐哐。
无数人睁大双眼,盯在那辆囚车上。
惊悚的风呼嚎哭丧,刮卷沙尘吹进无数人眼里。
棠西才入军营,敌军即押出云儿,棠西感到,有人精心设计着这一切。
最令人肝肠寸断的莫过于发现自己身为一颗棋子,随下棋人的指尖操纵摆布,半点不由己。
棠西转身走到城门口,说要出城,守城将士禀告戴了铜面具的奇青,奇青点下头,守城将士将城门拉了个小缝,棠西从小缝侧身出去。
阴霾天空,云倾轧埋下,灰茫大地,仅有的几棵青草泛出亮色,人行走于天地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棠西大步朝云儿去,迎向云儿的目光,步履匆匆。
冷锻铁链粗粝地将云儿捆成一团,云儿缩在囚车里,看见久违不见的小西,喜悲交集。
喜重逢,悲际遇。
云儿整个身子往后扭转,瞧向立于战鼓旁的康虞。
战鼓轰轰隆隆,康虞也不嫌吵耳。
康虞微微抬抬手,战鼓止息。
云儿极力环视四周,看向除小西和康虞之外的很多人,那些人全都模模糊糊的,像影子一样,长得一样。云儿忽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深夜,家家户户灯火已熄,只余一盏仍亮着,她停坐在这间微亮的屋顶上,听一名书生嘹亮高亢的读书声,书生念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云儿收回视线重新落于康虞身上,康虞站在那里,眼底炽热闪闪发光,满是期待的样子,云儿猜不出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小西过来吗?
绝不仅仅这样简单,康虞若只想小西回来,大可直接去找她,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叫千万人见证?
云儿咬牙,她做出一个倔强的决定——宁可死无全尸,也不要成为小西的缠累。
只敢躲在井底不见天日的水帘内施展“折荒合春册”的她眼下执意要在这么多人眼前暴露出她藏得最深的秘密。
云儿挤出两根手指头夹出装在腰间的止疼药,勾起身子放入嘴里,释放满腔浊气,怒吼一声,急遽发功。
云儿以前怕疼,练“折荒合春册”时,总是慢慢的来,缓缓走真气过任脉入督脉,缓缓恣纵每一根筋骨。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气通底。
棠西眼睁睁见云儿的神情突地遍布苦楚、身子剧烈抽搐,她熟悉云儿的这种样子,陡然浑身一股颤栗,心急如焚,点擦地面急急飞奔而去。
眨眼之间,云儿已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见到云儿从十三四的小姑娘瞬间长成大姑娘这一幕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云儿的衣裳短了,露出半截手臂和半截小腿,她猛一下使劲,“啪啪”挣脱冷锻铁链,又震断了囚车木栏,直直站立起身。
棠西落到拉囚车的马背上,伸手一抓,差一点儿就抓住了云儿的衣摆。
云儿撇下小西,丝毫没犹豫,奔向战鼓旁的康虞,抬掌劈去。
云儿想杀康虞很久了,纵使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纵使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云儿感到,这回已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没有别的选择。
棠西没花太长时间反应,迅速去追云儿。
康虞飞身躲过云儿掌风,又返身出掌抵挡随即而来的棠西的拳头,她的一身白袍让阴沉天色染上一层烟熏的灰,乌稠稠。
三人缠打在一起,沙尘沸沸扬扬。
康虞背后列队数万骑兵、步兵和强弩兵,棠西背后的城墙那边也有数万将士待命,这些人皆静静观看三个女子打架。
“你竟敢对我出手?”
康虞的声音骤然回响于棠西脑中,吓得棠西回脚不及,摔倒在地。
棠西晃晃脑袋,拔出“西蜀”短剑,攻势愈凶。
“小西,你忘了我是谁?你不是记起了一切了吗?你忘记了我是你最亲的人?”
棠西再度听见康虞的声音,她知道,是康虞给她施的迷魂术。
“杀了她,杀了云儿,听话,替我杀了云儿!”
康虞的声音化成咒语,在棠西脑中缠绵不绝。
云儿心里明白,折荒合春册是康虞要她练的,康虞明知此种功夫的玄妙之处,她断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要杀康虞还有一个办法......
云儿眼神示意小西退后,小西虽不知云儿何意,却也听话退避三尺。
折荒合春册秘笈的最后一页记载同归于尽的法子,写道:捏敌脉穴,集内功自戕,可与之同归于尽。
云儿扑倒在地,使出浑身气力,以手肘抵环康虞脚踝,以手掌按压康虞脚背,手指隔了康虞的绣花鞋捏住她脚底太白,任康虞如何挣脱,死命不松开。
云儿举起右手,意念敛于右掌掌心......
“住手!放开我!”康虞喊,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康虞背后列队待命的强弩兵万箭齐发,瞬间将云儿射成一只刺猬。
云儿最后朝小西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
棠西看向全身插满箭只的云儿,心脏倏地停止跳动。
下一刻,云儿大喊一声,右掌拍向自已脑门。
就在这一刻,康虞感到脚腕间的力道有松弛的痕迹,抓住时机奋力一跃。
“嘭!”
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爆裂声惊动了每个人的耳朵。
康虞被炸没了一条腿,血淋淋的断腿横在沙土上。
而云儿,遍地都是云儿......
康虞的士兵们踩踏云儿的骨肉,慌乱上前围住康虞。
远观一切的小满满脸急切,说也要出城,奇青不肯给他开城门。
小满奔上城墙,眼睛一闭,纵身跃下。
小满扭伤了脚,急急切切一瘸一拐的朝棠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