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奉圣使命化身黑袍人,李代桃僵,监押无极峰峰主梅无极往返,她不解数日前连教教主为何要擒梅无极、又做什么特地要挟苏三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吆喝那么一嗓子,这番明目张胆的行为的确不像那位平日作风。
圣使早料到苏三定会试图下手,苏千也会现身趁机劫人,兄妹俩联手轻易解决掉了三名真正的黑袍使者,云儿有伤在身根本招架不住他们,隐在暗处的白易之适时出手挡住他们去路。
云儿听从吩咐把人带到周瑜处时,这人正独自站在篱笆院落的栅门口子等。
周瑜生就一张匀长白净脸,瞧着面善,形貌颀长,资质风流,骨体间自有一袭内敛温和风度,刚过而立之年的岁数,已有令生者敬、熟者信的气概。
云儿揶揄一笑:“护法好兴致。”
言外之意是问他——你堂而皇之站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是唯恐梅无极的下落没法向人透露吗?还是说你堂堂武林盟主却找不着人使唤、凡事都好亲历亲为好体验一番人间滋味么?
“有劳云儿姑娘。”周瑜面无表情地拿过云儿肩上沙袋,提拖进屋。
云儿执行任务时曾与周瑜交过手,其后颇有联系,交情尚可,周瑜是教主的人,圣使明言要利用苏千动手之机令梅无极收归她手,再放出消息说人让苏千劫走了,现在这不是费尽周折又把人还给教主了?云儿拢了拢黑斗篷,揣着满腹疑虑,转身就走。
绕过成群结众饮酒侃谈乌烟瘴气的江湖儿女,远远地望见棠西身形,云儿驻足,隐在暗影后停看许久。
月影清摇,寂寂皎洁。棠西坐在檐上,双脚凌空晃悠,脑袋往檐下垂看,听她一圈伙伴闲谈,偶有插几句嘴,嘴角逡巡不断极自在的笑意。
云儿仿佛被感染了,心间涌上一股暖流,绷紧的身体骤然松快不少,暗想:小西,我再也不能等,谁也不能拿走你身上的光!
按云儿心中筹谋,他应先找机会与连横面谈,可连横行踪不定,费心寻觅几日仍一无所获。她猜想白易之定会知晓一二,可依白易之的性子就绝不会向她透露一个字。云儿转念一想,找不着他便只能等他自个找上门来了。教主和圣使都牵心思在梅无极身上,不信连横少主就不好奇。云儿假定白易之把梅无极在周瑜手上这回事告知连横,这样一来,只要守住周瑜这方兴许可以等来那个人。
棠西能感受到有一团黏糊糊的视线朝她而来,待她张望而去时,什么都没见着。
公输梧:“不多日便是武林大会,依我看就往龙门山去!”
大伙儿正在商议明日行程,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该乖乖返竹屋的楚游园提出不回去了,说要和大家游山玩水去,寒野原也纳闷,不知是什么让久居深山喜静厌世的楚老妖怪动了凡念。
野木花蓬间插出一条摇光白石漫成的雪玉小径,金珠儿在丫鬟簇拥下逶迤穿渡而来,她的身前身后招来无数只眼巴巴的靡淫目光。
金珠儿向月琴她们略微敛衽道:“见过几位姐姐,不知可否告知楚先生,珠儿特来拜见。”
月琴她们福身还礼,道:“珠儿小姐请回,师父已歇下了。”
方才消耗过多口舌的公输梧有些口渴,进屋去喝了几杯凉茶,分明瞄见楚游园还坐在桌边写写画画着什么玩意儿,哪里就睡了?
金珠儿神色失落,迈前一步诚恳道:“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月琴体贴一笑:“慢走。”
金珠儿倒不急着走,眼光落到庭司辰身上,嫣然道:“庭公子,故人邀你叙旧,烦请跟我走一趟。”
故人?金珠儿的语气分明是不容违拗的,听起来不像是这位金小姐霸道蛮横,应是她口中的那位故人之意坚决。
司辰极简单,并不废话,抬腿走到金珠儿面前道:“请带路。”
金珠儿在前引路,提着步子跨过一座小山坡后款款踏进柳林深处,司辰缀在后头伴着淙淙水声徐徐溜达,进了林子便一路有金府家丁沿路护守,司辰知道,这些人拦不住隐在他身后的棠西。
棠西没打招呼径自闷声跟了过来。
小坡上时,金珠儿已打发了一名丫鬟往前去送话,眼下她已遣走婢女,亲自领道,扶住门框虚让司辰进一间房,并把门带上。
司辰瞧见屋里等着的人,有点不解和惊讶。
“我不便现身露面,所以烦劳恩人走这一趟,当真怠慢了。”贾花樱起身揖道。
“无妨。”
贾花樱看起来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司辰说不上来个究竟,只见她盘了头,服饰内容也有变化,整个人显得愈发端庄。
“恩人请坐。”贾花樱站着斟茶。
“有话要说?”
贾花樱瞟了瞟门窗,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知道眼下不可能有机会慢慢叙旧,仓皇而果断道:“恩人可还记得我娘身上的蛊?珠儿小姐身上也有同样的蛊。”
司辰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珠儿小姐的症状与我娘一模一样,只不过她常年服些益气养身的丸药,瞧来气色好些,咳喘也没那么严重,可每到夜间同是畏寒体虚。”贾花樱眼里渐渐绽开呼之欲出的慌张和急迫,补充道,“金老爷就她一个宝贝女儿,掌上明珠难受得浑身冷汗,府里竟未请郎中来看诊,约莫他早也试尽了法子。”
“若给我三个月时间,你母亲的病我可以想办法,我需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应该能治。”司辰猜测贾花樱同他讲这番话的意图,尽可能委婉道。
“原以为这场婚事能为我娘换得解药。”贾花樱露出无奈的苦笑。
“蛊虫并非普通毒药,没有解药,除非想法子取出或杀死它。”
“听珠儿姑娘说,她每月初一服一次药。”
司辰揣摩贾花樱所指,点头道:“若你母亲那儿不方便交涉,可以问金小姐能否想办法金蝉脱壳三个月。”
茶水未凉,人已等不及,走了,贾花樱端详那盏孤零零的杯,里头茶水一滴没少,顿觉口渴,抄起茶一口饮尽,难解渴。
司辰走到小坡上时,棠西正蹲在水边摸石子。
水是从河里截来的,一些滑滑的碎石子沉附水道,直流柳林,石下有竹炭滤网,洗得这条黄汤水一股比一股清澈。
“她们的蛊,同我当年一样么?”棠西眼皮都不抬问道。
“实在很像,得请师父看才能确定。”
“她们又是因何身中蛊毒。”棠西嘀咕,把脸埋到膝上,掩过眉眼之间腾腾燃起的一尾惧色。
她们因何?司辰一点儿没起要知道的念头,他蹲下来,握住水里那只纤巧绵软的手,本想问:你呢?你又是因何?
可一触到熟悉的寒凉温度,突得不忍心了,怕她伤神,只道:“师父再治一次,没准能发现你的病根。”
自无木拿黑曼巴蛇诱出棠西体内的蛊虫,她的体温便奇险而顽固地游离于活人与死尸之间,流火月不浸汗,霜雪天着单衣。棠西自己认为毫无不适,根本无碍,司辰却耿耿在心,想治好她。
“我没病。”棠西反手牵住司辰的手回去。
两人特地绕到葡萄藤架下,之前在这趴地的人已不在,显出白色粉末微凿出的人形留痕。
棠西抹来一指白粉,伸出舌头舔,吧唧嘴回味了一阵。
司辰道:“仿佛在这里又观了一遍林子里那场打斗。”
棠西点头,掏向腰间布袋,摸出小玉瓶,将瓶中白粉在手心里倒出些。
正这当,一盏红灯笼堪堪掠过棠西头顶,红晃晃地飘至百步开外的地方,忽地灭了光。
与此同时,菜圃方向响起骚乱,有人喊:“死人啦!出人命啦!”
司辰早已跳到葡萄架上,先往红灯笼去的方向望,眯了眼再三寻踪,未果,再转向菜圃那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正往那聚集,周瑜和金点王也正赶去,甚至连公输梧都火急火燎地跑去凑热闹。
待公输梧回屋,不等人问,便着急忙慌地道:“死了俩和尚,我去的时候一滩尸骨还冒烟呢,有人说亲眼看到是红笼女干的。”
棠西记起在金赟客栈死的大和尚,便问:“净捡和尚下手是哪回事,知道是哪间庙的吗?”
“他们说是‘白马寺’的大弟子,这事出在金点王地盘上,他和周盟主说了,一定把红笼女拿下,给个交代。”公输梧一屁股坐下,操心道,“这俩和尚伴那个什么府尹来的,朝廷大官,民不与官斗,红笼女干嘛得罪这种人。”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说是前段时间这两个和尚跟着他们印真方丈随军去了一趟西北,押着以白马寺名义捐赠的辎重粮饷,满满二十车,全城百姓可是涕泗横流、讴歌称颂呢!”公输梧压低了声音,“不过,前线听闻这回事,却说连和尚的毛都没见着一根,更没看见一粒军饷,你们说怪不怪!”
寒野原:“和尚怎么说的?”
“有人几次三番当面质问印真,方回说,他们遭山匪截了道,官兵正在追回,恐敌军得知此事也打上这批辎重的主意,并引出诸多事端,所以才不声张等话。”公输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