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黎明,悬崖边,峭壁处,阳光普照。有人在石上刻了字:断尘崖。
棠西笑:“司辰,忠叔不会是想干脆大家都结果了吧?”
不等司辰答话,赵忠用腹语道:“这崖往下一丈处有个谷口,我们入了谷就安全了。”说完即抱起司辰,徒手攀下去,棠西警觉地环视过四周,紧随其后。
果真,崖下一丈处有个洞口,走过一小片阴影后,眼前一片敞亮。
农事苍茫,硕果飘香,风吹草低,家禽遍野,一座木屋静立于极目处一座危山脚下,隔绝成眼前的天与地。木屋窗内有一妇人正在纺布,神情若有所思,织机声唧唧复唧唧。
棠西:“这山谷真是巧妙,忠叔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庭誉遍迹江湖,险中求乐,他猜想这几座山之间定别有洞天,就用轻功探进来查看,我有幸陪他一起进入此谷,之后发现我们刚刚进来时的路。”
庭司辰:“我好像听他讲起过,这里面有隐世高......”
语未必,两名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似从空气里冒出来的,恍然显现在入谷人面前,询问道:“什么人?”他俩穿着麻布衣衫,披发芒鞋,英气十足,身形却莫名显得飘忽,一不小心就要消失了似的。两人面目刚毅俊美,长得一模一样。
棠西:“自然不是什么坏人。”
两名男子上下打量入谷人,眼见着三人衣装上满是泥沙雨渍,还有血迹,游移的目光在赵忠身上逗留了会,赵忠也不急于表示,只是笑着看向他俩。
这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织布妇人提起棉麻裙裾,踩着布鞋踏过阡陌走了来。她的头发梳成结鬟式,身形姣好,面若秋月,奔至赵忠面前,讶然道:“赵大哥!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赵忠不能说话,忙握起那妇人的手,连连点头,笑意愈浓。
妇人喜上眉梢,见赵忠身上有伤,关切道:“想想已有七八年没见,我们进屋去吧?进屋去......”说着便扶起赵忠往木屋走,预备为他清理伤口。
赵忠用腹语道:“秦妹,来日再叙话,先去拜访两位前辈为好。”
妇人这才将棠西与司辰看进眼里,问:“这两位是?”
棠西:“兴许你还记得庭誉?这是他儿子。”
妇人点点头,忆起八年前庭誉与赵忠结伴而至时的情景,也已觉出眼前的赵大哥与八年前所见的不同之处——他不便说话了。也不多问,点头称是,示意她的两个儿子一同前往。
又是上山路,这座山虽比棠西他们昨晚越过的山险峭,可爬起来轻便不少,因有人精心用石块积起了阶梯。
那名姓秦的妇人一路上不停寒暄:“赵大哥,你还认得秦战秦御这两小子吧?这些年他俩功夫精进了不少哩!回头你试试他俩身手!他们可还经常问起你们呢!山上那两位啊,这段时间又在闹,打打杀杀的,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担惊受怕,他们也总是这样,好的日子几乎没几日......”
司辰被棠西两道担忧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开口道:“秦姨,山上那两位关系其实很好的吧?”
姓秦的妇人听见称呼连忙回头盯着司辰瞧了又瞧,笑道:“你等会见着他们就知道了,你后面那两位秦哥哥倒是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要我说啊,他们就是两疯子......”
霎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荡在山间,回声萦绕于耳:“秦怜心啊秦怜心!还是把你毒哑了吧!”
回声渐随云雾散去,一行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前面那背手立着的女人身上,谁也不知她从哪个方向来的,可眼下她就那么稳当当地站在那儿,竟像在那站了许久似的。只见她身着玄黑绸衣,略有几绺灰白发丝,脸上却无一丝皱纹,浓妆淡抹,妖冶艳丽。
秦战秦御恭恭敬敬向来者行礼:“师娘好!”
那位被称作师娘的前辈完全不理会秦战秦御,眼睛兴奋异常地扫视司辰和棠西,目光如炬,仿佛要把人骨子都看穿。
棠西忙把司辰护在身后,道:“你这前辈还没说上话就要把人吃了似的。”
那前辈突然狂笑不止,问:“你们俩跟我走如何?”
棠西:“凭什么跟你走?”
赵忠抱了拳用腹语道:“无叶前辈,我等这次前来就是想请两位前辈收留我等。”
他身旁的秦怜心不禁欣喜转头,眼神一亮。
“还请前辈允我等前去拜会无木前辈。”
无叶笑道:“不用不用,那死老头早已被我毒死了,你们随我去我的居处就好。”
“没错没错!我被你毒死了,可我又把自己医活了,哈哈哈!”石阶上下来一人,青衣灰髯,健步如飞,周身散发些仙道之气,可他那双眼睛老不安分,实是长不大的顽童。
无叶看见来人,立马掠身下去捏住棠西和司辰,道:“我不管,你已经有两家伙玩了,这两个总该归我了吧?”
无木:“你要玩弄人哪里找不着?偏偏爱玩近旁的人。”
棠西嘀咕:“这里好像比外面还危险!”心下却松了口气,看来此处还蛮热闹,总归毋需逃亡躲藏到荒无人烟之地。
要说这无木无叶,他们原是一对夫妻,化名归隐到此山间已有十七载,就如秦怜心所述,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说他们是冤家,一旦在一起便免不了要斗上个你死我活,所以分开的日子总比在一起的日子多。
无木精通剑术、医道,对武林各门绝学都颇有研究。他一眼认准庭司辰是剑术奇才,相对的秦战秦御两个人在驾驭武器方面都像少了根筋。
无叶精通暗器、毒药,醉心于研究一些旁门别类的武功,着实是嫉恶如仇,手段狠辣。
秦怜心是无叶救回到绝尘谷的跳崖女,当时秦怜心已身怀六甲,丈夫却弃她而去,她杀了丈夫和狐狸精,满心绝望便想跳那断尘崖一死了之,被无叶救回后扇了她几个耳光,被扇醒了。后因绝不愿回去受人是非,从此在绝尘谷住下,也算是无木无叶他们的邻居。
就在赵忠与司辰也在绝尘谷安定下来的两个月后,离家出走的无叶带回一具身体被冻成了冰块的棠西。
无木问:“怎么成这样了?”
无叶悻悻然:“不是我。”
无木号到棠西微弱的脉息,道:“怎不早点带回来呢!”
无叶大叫:“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司辰气急,紧握双拳,筋肉胀绷,秦怜心给他找来的旧衣服都要装不下他了,愤怒的眼神似要吞没无叶,无叶也气,大喊:“她还没死呢!”
赵忠把司辰拖到怀里,叹了口气。
无木捋着花胡须,缓缓道:“没救了!”
无叶:“你别装模作样的!”
无木撒开棠西的冰手叹气:“治不好啊。”
司辰是真急了,大喊:“你没用!”
无叶破天荒用了温柔的语气对司辰道:“放心,他这人,就喜欢这种难治的。”
无木:“我可以救她,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无叶:“死老头,你再不救她怕要赖上是我害了她,还敢在这里讲什么条件!”
司辰问:“什么条件?”
“你拜我为师。”
“好!”司辰应答。
无木俯身,将脸凑近司辰的脸,四目相对,道:“还有,既然赵忠已回过庭家,了了牵挂,你须得答应我,十年之内,不可起寻仇之心,不许出谷。”
司辰点了点头。
无木迫使棠西咽下一颗“熔仙丹”,这药十年才制得一颗,能解百毒。但如此只能让棠西挨过这次毒发,远远不够。
无木:“她被人下了蛊,体内有只虫子,得把虫子引诱出来才管用......”又自言自语,“用什么引诱好呢?那虫子的克星是什么呢?”
夜晚,司辰坐在棠西身边静静想,就他所知道的关于棠西的所有,一件一件想,什么虫子?什么是跟那虫子有关的呢?就在恍惚欲睡一刻,顿时,他想到蛇毒,于是闯进无木房间,摇醒熟睡的他,一边摇一边说:“蛇毒蛇毒,棠西她中过蛇毒。”
“什么蛇?”
“不知道......”
只好由赵忠细细写明棠西中毒时的症状,无木捋着花胡须一点一点分析,最后敲定一种沙漠生长的黑曼巴蛇。
无叶擅长搜寻毒物,由她前去带回蛊虫母体。路程远,很是费时,又猜不透那虫子发作周期......所以,当然不能将所有筹码全押在那绝尘谷中谁也未见过的长虫上,无木理所当然地用棠西的身体不断试验。
熔仙丹慢慢起作用后,棠西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但温度还是比常人低,且不停咳嗽冒冷汗。无木让她泡翻滚着的药汤、扎针、用内力驱火灼烧蛊虫所在位置......但这不再发作的蛊虫像只死虫子一样,丝毫不起反应,倒是棠西快熟透了......
司辰每日守着棠西,时刻盯着她看。棠西咳的时候给她端水,找来甘草好让她在喝完苦药后嚼,棠西疼的时候司辰急得使劲掐自己......
夜里也不肯回自己睡处,就跟棠西躺一张床上。
“司辰......”
“嗯?”
“你想回家吗?”
“家给火烧没了。”
一时间,棠西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半晌,司辰呼出一口长气,道:“娘她,已经跟我说过对不起了......”
“要是,我是说要是,我也不在了,你可以难过一小会,就那么一小会,之后记得要过得开心哦!”
“嗯。”
秦战秦御也常帮忙无木采药草、配药材、熬药,兄弟俩觉得无木对棠西太粗暴,总在一旁齐声囔囔:“师父!轻点轻点......师父!你慢点......”这时无木总要骂他们几句。兄弟俩话很多,吵人得很。
秦怜心常在山下煮好各种大补汤拎上山喂棠西吃喝,她常对着无木怨道:“姑娘昨日还能下地走动,给你一针扎得又躺床上了!你这是什么治法?”
赵忠更是时常无言相伴左右。趁司辰不在时,棠西问道:“忠叔,那天晚上,我们为什么不回头了?”
“棠棣她说,让我带孩子来这里,庭誉莫名其妙就死了,她自己不带孩子走,看那样子,是不求活的,若活着,定会找来,若没来,又何必回去。”赵忠将腹语压得低低的,“也不知那两个孩子怎样,屋顶上也响有脚步声,以免被贼人发现后困住,我没法再去找那两个孩子,他们的房间离左室远,但愿能无声无息逃过一劫......”
“嗯,但愿......”
棠西眯了会眼,嘴唇细微翕动,呓语般道:“司辰他,才七岁,没了父母,我一定要好起来,当他的亲人......”
一个月后,无叶回来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日日等待蛊虫发作的日子,又因无叶带回来的黑曼巴蛇并非驯养棠西体内蛊虫的真正母体,无木费了好一番劲才将这蛇锻造为蛊虫的诱体。终于,三天后的一天傍晚,蛊虫开始在棠西身体里张扬肆虐,它所到之处的周围血管即时冻结。无木想尽办法让毒蛇靠近蛊虫的位置,引诱蛊虫,一个时辰后,一线蛛丝粗细软黏黏蠕动的乳白色虫子硬生生从棠西血管肌肤里蹦了出来。
无木当然没让毒蛇吞了它,他把蛊虫、毒蛇分别装起来后,再为棠西进行最后的医治。
棠西身体稍好,还未完整说句话,大家悬着的担心还来不及放下,即让无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