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满意地看了看内阁小萌新商辂,感叹这家伙不愧是能混到内阁首辅的人,吩咐道:“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微臣遵旨。”商辂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对了,等薛瑄离开京师,朕再给你下一道旨意,下一次京城秋闱,你就是考官之一。”朱祁钰淡淡地道。
商辂听了朱祁钰的话,脑子登时嗡的一声,脸上露出激动神情,立刻翻身下拜,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必当不辱皇命,为国选材。”
朱祁钰点点头,道:“去办事吧。”
商辂也没多废话,转身离去。
这件事商辂办的无声无息,薛瑄走的也是静悄悄的,京城士子还在纠结朱祁钰为什么不朱批的时候,薛瑄已经从西便门离京了,等士子知道消息的时候,薛瑄都快走到保定府了。
事件核心已经回乡了,士子们也就再没有闹事的缘由,事情就这样渐渐没了声息。
不过,还是有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倒了霉。
京师,齐府。
文会上的爆料人正浑身颤抖地跪在齐郏面前,不住地对着黑着脸的齐郏磕头,额头上早已磕得鲜血淋漓,却也不敢停下。
齐郏黑着脸,冷冷地看着爆料人,抿着嘴一言不发。
管家则是站在旁边,劝道:“老爷,刘进这件事是办错了,不过他也是无心之失,您还是消消气,饶了他这一回吧。”
齐郏抬眼看了一眼管家,大怒道:“饶了他?那薛大人怎么办?好不容易熬过来,才复官多久,就又被赶回了河津,朝堂上没有几个陛下的人了!”
说完又指着下面跪着的刘进,道:“我费尽心思组织这次文会,让他参与进去,原本只是想让他传个话,什么时候允许他自作主张,煽动学子上书朝廷了。”
“薛大人临走的时候已经遣人送来信件,说是必须要走了,再留在京师,他就是朱祁钰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自己身死事小,暴露了陛下的布置事大,万一耽误了陛下的大事,那他只能万死莫辞了。”
管家无奈地看了看刘进,心说这家伙也真是,只是散布一些言论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些煽动士子的事儿呢?
不过刘进是他把兄弟的儿子,把兄弟还救过他的命,轻易不能放弃,还是劝道:“老爷,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没有什么用了,刘进毕竟也是好心,平日里在太学也是交游广泛,学业也算是比较不错的,下一科京城大比必然有他一席之地,这次您还是饶了他吧。”
齐郏默默地看了跪着的刘进一眼。
这家伙也算是他尽力培养的班底之一,为人也算是聪明灵动,办起事来也算尽心,和侠义堂那群货色自然不一样,齐郏原本就没有杀了他的意思,这次发怒也只是敲打一番而已。
见齐郏不再说话,管家连忙拉了下刘进,刘进磕头的身形被拉得微微一顿,心中已经理解了管家的意思,连忙道:“老爷,小人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请老爷饶了小人这一次,小人必当肝脑涂地,以报答老爷的知遇之恩。”
说完又继续磕了起来。
齐郏听他说的还算诚恳,也就不再发怒,淡淡出声道:“行了,这次就饶了你,起来洗把脸,把额头的血擦一擦吧。”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刘进又继续磕了两个,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过他跪得有点久了,两腿早已麻木不堪,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又摔倒在地上。
管家见状,叫进来两个仆役把刘进架了起来,送回他自己的家里。
齐郏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半晌才吩咐道:“从今日起,抽出他一半的月例,交给许闻。”
管家听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轻声答道:“是,老爷。”
等管家出去,齐郏才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出去的刘进被仆役架着,慢慢地走着,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仆役吩咐道:“好了,不用架着我了,陪我去门房洗把脸吧”。
其中一个仆役望着他血肉模糊的额头问道:“刘先生,您这是?”
刘进叹了口气,答道:“没什么,只是倒霉而已。”
想到齐府的规矩,仆役便不再问了,只是搀扶着刘进往大门走去。
前面说过了,倒霉的不止刘进一个人,还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而他恰巧也姓刘。
皇宫中,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源,淡淡地道:“知道今天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刘源立刻磕头答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微微笑了一下,突然抄起案几上的茶杯就摔了过去,大怒道:“不知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你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
他的突然发怒把刘源吓了一跳,茶水溅了一身,连忙道:“陛下息怒!臣只是陛下的耳目,从不敢探听陛下。”
朱祁钰把怒气撒了出去,心情好了一点,缓缓问道:“学子上书的事儿你知道吗?”
“臣知道。”刘源立刻答道,不过他还没有猜到朱祁钰的意思,也不敢多说,只是颤声道:“太学生和一部分文人上书朝廷,说是希望朝廷能允许薛瑄留京。”
“那此事你为何没报上来?”朱祁钰问道。
“这个......”刘源顿了一下,答道:“臣以为这只是一些士子的异想天开,并且也是通过都察院的路子报上来的,就......”
“就没太在意,是吗?”朱祁钰缓缓地道。
“额......是。”刘源总算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这事儿的确怪自己,对情报的敏感度不高,顿了一下就承认了下来。
没想到朱祁钰又抄起砚台砸了过去,沉重的砚台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便把他砸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到朱祁钰大怒的声音,道:“是!你还好意思说是!”
“你一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有人反对朕的旨意,你居然不在意?那朕要你这个指挥使是干嘛的?”
“臣有错,请陛下责罚。”刘源心里立刻就害怕了起来。
一个臣子对于一个皇帝没有了用处,那就离他被罢官去职不远了,而自己则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鹰犬,手中握着无数秘密的人,自己对皇帝来说没用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锦衣卫的历任指挥使八成都是这个下场。
别的不说,第二任指挥使蒋瓛都立下了告发蓝玉的大功,为什么还是被朱元璋赐死了,还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么?
但是,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朱祁钰不是什么暴虐之人,看薛瑄的结果就知道。
只要自己及时认错,八成是可以保住这条性命了。
所以,他这个错认得极为果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朱祁钰又问了出来:“你自己说,你错在哪了?”
这句话是朱祁钰做hR时候养成的习惯——面试的时候喜欢追问。
但是这句话听在刘源的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自己看错了?皇帝陛下实际上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为什么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难道之前的反问不是他的真实意图?
只是皇帝的问话是必须要回答的,刘源只得问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这家伙一点情报人员的敏感性都没有,他是怎么混到锦衣卫高层的?
“你真的不知道?”朱祁钰无奈地问道。
刘源是真心不知道啊,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成吧,那朕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朱祁钰是真的无奈了,道:“朕问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刘源立刻回答:“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为陛下耳目。”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既然为朕之耳目,那就要探听天下,为何这次京师文会你锦衣卫没有派人监听?”
“额,这个......”刘源立刻无语,只得道:“臣知错了。”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文教昌盛,大大小小的文会哪个月没有,不过是一群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喝酒狎妓,基本上就没有出过什么乱子,锦衣卫向来是不关注的,又哪里会派人过去监视呢?
朱祁钰又问道:“你这次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刘源答道:“臣应该派人去文会打探消息的。”
无奈啊!这家伙还是不明白,朱祁钰失望地看了看刘源,道:“不是去文会,而是监听文人之间的舆论风评。”
“舆论风评?”刘源彻底迷茫了,文人之间的风评基本上都是针对臣子的,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评价皇帝的,没事找死吗?要评论也是在私底下,那种极为隐秘的情形下,几个好友简单说两句而已。
朱祁钰对于刘源是彻底失望了,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你不适合在锦衣卫做事,回头朕会把你调去新建的三大营,跪安吧。”
“遵旨。”刘源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好歹也有了退路,就没有叫冤喊屈,直接领旨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