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只能老老实实去当这个长安县令。
说实话让状元当县令,属实是过于瞧不起状元了。
按照正常来说,状元从考完试,朝廷就会封一个从六品的官职,但这个官职不是看大小的,重要是看职位。一般是翰林院编修之类的,一个闲职。
也就是让你在翰林院看书,充实学识。你是看书也罢,出去游玩也罢,没人管你,朝廷还给你发着俸禄供着。
要是赶上有事要做了,一般朝里的大官儿就会带着你学做官。最次的也得是个六部侍郎,有的甚至就是六部尚书亲自带。
没事了仍然是读书和游玩。
这段时间是干什么的呢?
等位。
等到朝中有合适的官职实缺了,这个官职原本的官员上升了,或是致仕退休、罢官免职了,空出这个官位来,就是你状元郎去做。
一般不会太小,就算是有的品级不高,但一定占两个特征,一个是在朝廷中央,且直属高官,能够经常出现在皇帝视线之中;另一个是升迁道路顺滑,升迁周期短平快。
一般的状元,后面起码是个六部侍郎,六部尚书也都很大一部分是当年科考的状元。
这才是状元的待遇。
每三年一次,全国读书人之中的头名,值得这个待遇。
《西游记》原着一百回本之中,本来是没有陈光蕊如何被殷小姐抛绣球抛到招亲,也没有上江州上任,更没有水匪刘洪冒充陈光蕊做了十几年的知州,也不存在唐僧亲手活剜仇人心肝祭奠父亲这回事。
此乃是清朝末年给加上的《附录》所书。
根据原着之中的碎片信息,佛前诉说一百零八难的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这凑数的前几难,和取经路上乌鸡国唐僧对自己身世的自述,可以拼凑出的是陈光蕊被水匪杀害,后来唐僧找到殷开山发兵报仇确有其事。
抛绣球招亲虽然扯淡,但好歹有后面玉兔公主那个抛绣球招亲的故事,也算是前后呼应,但上任江州知州、水匪冒充知州十几年这种事情实在太不现实了。
按照西游记成书年代,明朝有州府二百来个,要让状元去上任知州,那纯属是一种流放和侮辱,怕不是得罪了朝中大员才会有这种待遇。
正常状元就不该外放,在中央做到三品乃至以上的要员,才有可能去地方上镀个金,然后再回来接任六部的主官。
陈光蕊带着妻子应该是顺水漂舟下江州游玩,或者是应朝廷的命令去办事,半路被水匪杀了。而一个州府的长官被水贼占领十几年更是无稽之谈。
李世民真要昏庸至此,也甭谈什么贞观之治、大唐盛世了。
知州都算侮辱,更别提知县。尽管这个知县是天子脚下长安县令,所谓“天下第一县”,那也仍然是一种贬斥的行为。
但是无论是陈光蕊还是玄奘自己,都没有意见。
陈光蕊在儿子出生后这十二年里,也早已接受了自己儿子是要离开大唐干大事的人这么个设定,而玄奘更是一心向佛,虽然向的不是如来,而是自己成佛,但仍然对凡间的权势没有兴趣。
当个县官儿,能多少掌握一点民间疾苦,体察民情,有一定行政能力和思维逻辑,这也就行了。
华严这个老师也没意见,毕竟这就是华严亲自安排的。他准备在玄奘结束了长安知县的生涯之后,自己辞任太师一职,跟徒弟一起退休。
本家都没意见,外人更没意见了。尤其是跟玄奘一科开科考试的,更是恨不得把玄奘给供起来。
状元不做翰林编修,不去补那些个高官或者好升迁的实缺,那岂不是就顺位轮到我了?听说榜眼天天在家里对着玄奘的牌位磕头,要不是玄奘这种鬼畜操作,他的升迁之路起码多走五年以上。
“来呀,梆点升堂!”
玄奘第一天来到长安县县衙,直接招呼升堂。
一众人等看着这个小孩坐在堂上装模作样,心中好笑。但人家是长官呢,让升堂就升吧。
“威~~武~~~”
快壮皂三班衙役分列整齐,杵着棍子喊堂威。
“来呀,本县有何冤情,都呈上来,本官为他做主!”
玄奘学着传说中青天大老爷的样子,打算先替民众伸冤。
“回禀老爷,没有。”师爷说道。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玄奘一愣,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这班狗官,欺压百姓,毁坏证物,导致长安县的天都黑了吧!”
“回禀大老爷,万万不敢。”师爷说了一句,随后招呼捕头上来:“李捕头,你来。”
几个衙役抬着案卷卷宗过来,师爷一边讲,一边跟李捕头的办案内容凭空对口供。
“大唐八年六月十日,新河村赵家邻里纠纷……大唐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堂村下河村抢水械斗纠纷……大唐十一年二月六日,人命案,死者死状……凶犯……罪证……大唐十四年……”
师爷跟捕头一点点数,全案卷宗,分毫不差,证据严丝合缝,时间谨慎,证物明确,不敢说绝对没有猫腻,反正起码以玄奘的眼光,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是这就尴尬了,“啊这……”
玄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说道:“那么本县有何天灾,需要抢险救灾?”
“大老爷,您来这个……”师爷又呈上来几卷卷宗。
玄奘打开一看,里面桩桩件件,都是这些年来长安县受灾年月与救灾情况。
“那……”
“咳,大老爷。”师爷在旁边捋了捋山羊胡子,凑到玄奘耳朵边上小声说道:“您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再问,要不咱容易丢华严太师的脸。”
玄奘的脸“腾”地红了。
师爷这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这是什么地方?长安县!天子脚下,皇城根外,天下第一县。
能有多少普通文书话本里的赃官污吏、自然灾患没处理掉啊?
那些个贪赃枉法纵然就是有,也应该小心翼翼地潜藏在水下,按照一定之规来运转,起码能表现的不影响大体百姓的生活。
否则哪天皇帝出门蹓跶,看见治下百姓这个德行,当地的官员有几个能活的?
以前还则罢了,在那些个世家门阀的统治之下,老百姓基本就不算是人,都是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共同体,皇帝看了顶多让把这些平民拖走别碍眼。
但现在?
是怕华严手中剑不利吗?
玄奘站起来对着师爷深施一礼,“师爷,请教我。”
“诶呦大老爷,您可折煞小人了,小人能有多大能耐,能教大老爷?”
师爷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过去小声说道:“您呀,不如先看看地方县志,然后下去走访上三五天,了解一下本县的风土人情,实际情况,然后再像个法儿出来,推行实施。
小人多句嘴,这天子脚下啊,一动不如一静。如果一时半会大老爷想不出什么好的新法子来,咱就先不动。地方官能让地方政事平稳运行,百姓安居乐业,这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您是长安县县令,还是太师门徒,在这天子脚下,还怕有功劳别人注意不到,官儿升不上去么?这地面民生,治理的不是什么山石树木,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呐。”
“诶!”玄奘闻听此言,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玄奘越想越有道理,又问道:“这位前辈,那么敢问如若我要是有了什么想法,又该如何实施呢?您也说了,这地面民生,治理的都是活人,我一拍脑瓜决策容易,要是有错,苦的可是治下百姓。”
“嗯,这个嘛,既然您问了,小人也就斗胆说上两句。”师爷看玄奘是个属于把人命放在心上,不是那种年少成名,拿别人不当回事的熊孩子,心中还是满意,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您呐,有了想法没问题,但是不知道怎么办,可以先在咱们府衙里面实行起来嘛,咱们受点折腾不要紧,关键是能看出效果来。”
师爷两只手揣着拱拱手,“然后啊,我看您可以花点钱,招募愿意来参与实验的地方,在咱们县里开辟一个试点村,每月每户有多少补贴,作为他们来试用新政策地补偿。
要是您对自己的能力和想法有信心,大部分的政策都是好的,到时候这个试点村一步快,步步快,再往后呀,哪怕没了银钱补贴和政策倾斜,也有的是人抢破头来争抢一个试点村的户籍。
那么同样的,咱们再以此类推,一些试点的学堂,是不是能叫实验学堂,试点的医疗所,是不是也能叫实验医院,到时候啊,‘实验’这个词,可就成了众人争抢的好东西的代名词,也成了您的政绩不是?”
“诶呦,师爷,高啊,您是高人呐!”玄奘当时就服了,站起来对着师爷深施一礼,“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之前是何出身?您这等大才,不应该沦落到当个师爷才对呀!”
“我这算什么呀。”
师爷笑着摆摆手,“小人当年就是后土大王军基层军队里的一个文书,有幸呀上过杨大王,也就是咱们当朝国朝的老祖,太师大人的师父,您的师祖两节大课,做过一点基层的工作而已。
现在转业来到地方上,我也没考过功名,先当个师爷干着呗。反正朝廷对咱们这种部队转业的文职还有各种补贴,每个月好几十两银子,不开玩笑,比大老爷您俸禄都高。
我还不用担着一县之责,没事也不用加班,周末就喝酒钓鱼,打牌吹牛,晚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朝廷再要给我升官我都不干。”
玄奘听完第一个念头:原来师祖这么厉害;第二个念头:这师爷当年是个老兵,只听了师祖两节大课就有如此卓见,我师父天天跟师祖一对一上小班课程,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第三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是我师父教的不错,我自己脑子不行?第四个念头:这师爷的待遇怎么这么好,破官儿突然有点不想当了怎么办?
但是没辙,既然当都当了,玄奘年纪虽然小,却是个有担当的孩子,非但要继续当下去,还一定要当好这个县官。
“这小子总算还是有点样,没仗着自己的身份瞧不起看不上其他人的进言。”半空之中,华严欣慰地点点头。
旁边的杨规一巴掌拍在他光头上,“把玄奘交给你,你就这么给我教的?得亏是他今天还有这么一处闪光点,要不然我废了你一身修行,你还做佛祖,你进宫当太监去吧。”
“那我这不寻思让他吃点亏,在实践之中获得的经验和知识,掌握地更牢固嘛!”华严委屈地捂着脑袋说道。
“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是你得留下兜底的后手,不然就让这小子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瞎折腾,地方上的老百姓有几条命啊禁得住这样?”
杨规不满地说道:“他要是成了个狗官,我直接给他杀头,让金蝉子再转世一次你信不信。”
“错了错了。”华严吓得一缩脖子,差点忘了,自己这个老师最恨的就是独裁狗皇帝和狗皇帝治下的狗官了。
就这么的,玄奘就在长安县扎根下来,兢兢业业地走访调研,治理民生。他逐渐忘却了对佛法的痴迷,在日常中,他更多想到的是百姓的柴米油盐,一众生灵如何生存。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关心生灵能否吃得饱,能否过得好的过程中,他修炼到自以为到达瓶颈的佛法,却在突飞猛进。
这修为的提升,他自己尚还未察觉到,因为这佛法修行,全都化在他主政一方造福一方的功德之中了。
大唐朝本就秉承了人道兴盛的天数气运,正在消化之中,现如今玄奘在这“天下第一县”的作为,正暗合了天数,大几倍的天降功德,他的修行和境界增长地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