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在进入内室的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把俞九清手上的书拿走,让他好好地躺下来,睡得舒服一些。
然而,在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间,她微微一顿,眉头立刻锁起,手转了个方向,伸向他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让她吓了一跳,俞九清的身体热得就仿佛烧着了的木炭,难怪他的表情会如此痛苦!
这家伙都这样了,竟然还要看书。
他是真的不把这具身体当做自己的身体啊!
沈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换做是以前,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早就狠狠折腾他一番,让他深刻地感觉到那痛苦的滋味,再问他以后敢不敢了。
但想到这男人很可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等了她十年,又想想这十年他还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沈卿暗叹一声,动作轻柔地拿走了他手上的书,把他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放进了被子里。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已是空了的碗,碗里还有一些残留下来的黑色液体,应该是俞九清方才喝的药。
碗旁边,还放了个水盆,水盆旁边搭了条毛巾。
她坐在床边,把毛巾打湿了,轻轻擦拭着俞九清微微渗出了薄汗的额角,擦着擦着,她看着俞九清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昨晚和今天早上,她都没机会好好看看他。
阿芙说,俞九清从没碰过后院那六个女人,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她。
说实话,听到这个回答,沈卿心里复杂至极,她不可否认自己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心里涌起的是对这个男人深深的疼惜和愧疚之情,以及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他的无措。
在她的感知里,她只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三年,然而,便是只是三年,对她来说也已是足够难熬。
她无法想象,在这三年又三年再三年的时光里,俞九清是怎么过的,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等待她的。
某些时刻,她甚至觉得,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俞九清便是真的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也是能理解的。
她的手指隔着巾子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最后低声道了句:“傻子。”
这天底下,只怕就没有比他更傻的男人了。
她擦完俞九清的脸,低头清洗毛巾,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人的动作顿了顿。
却见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一双细长微挑、此时带了几分朦胧睡意的漂亮凤眸仿佛无意识一般一直盯着她瞧,沈卿和他对视了半响,就在她以为他还没睡醒,连自己在看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男人薄唇一扯,带着几分讥讽道:“你还晓得回来?”
沈卿:“……”
看来向来冷清毒舌的俞相便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战斗力也不减呢。
沈卿不禁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说起来,她和他重逢后,俞九清与她说话的语气便总是这样带着几分讥讽。
沈卿不禁有些自虐地感到了一丝怀念。
想当初,她和俞九清还没混熟,她为了任务不得不对他死缠烂打,向来冷漠淡然的少年被她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当然,自从他们两个好上后,更确切地说,是这家伙莫名其妙对当时还以小沈大人的身份活跃在世间的她产生了情愫后,对她说话的语气就渐渐变了。
沈卿看着神情有些迷离的男人,不由得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嘴角微扬道:“我当然要回来,我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
男人凤眸微微眯了迷,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她说的话,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一般地道:“对啊,你总是要回来的,总是要回来的……”
明明只是梦呓一般的话语,沈卿心里却忽地一酸,没有了逗他的心思,扶着他的手臂道:“对,我总是要回来的。好了,你还发着烧呢,快躺好,好好休息。”
男人看了她一眼,倒是听话得很,她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乖得沈卿一颗心都忍不住软了,好笑地看着他,道:“有时候我都要分不清,你和子涵,到底谁是我儿子了。”
她替俞九清盖好被子后,站起来道:“你先睡着,我去外面叫人拿点水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往外走,衣服袖子却猛地被拉住了,沈卿微愣,低头看着床上依然睁着一双眼看着她的男人,只听他用那因为发烧而有些暗沉沙哑的嗓音低低道:“青青,别走。”
沈卿的一颗心顿时猛地跳了跳。
青青,是俞九清以前和她两人独处时的称呼。
这个称呼包含了太多她和俞九清甜蜜的、私密的过往,让沈卿在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心底忍不住变得又潮又湿,脚步是再也无法异动分毫了。
她静默半响,终是有些认命地再次在床边坐下,低声道:“好,我不走,你快睡罢。”
男人依然睁着一双凤眸看着她,仿佛一个倔强的孩子,低低道:“我睡了,你是不是就会走了?”
信用值已是跌到了冰点的沈姑娘有些无言以对,她想了想,把自己的衣袖和俞九清的衣袖绑了起来,还紧紧地打了两个结,笑眯眯道:“我说了我不会走,你瞧,我和你的衣服现在绑在一起,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向来英明聪慧的俞相顺着沈卿的眼神,看向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的袖子,半响,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被说服了,“对,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沈卿就真的……
她猛地偏过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便是她和俞九清认识了六年,期间还做了三年夫妻,他这样蠢萌蠢萌的模样也是第一回见!
倒是没想到,俞九清病重的时候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英明神武的俞相在清醒后,会不会有把过去的自己撕了的冲动。
俞九清就仿佛一桩心事得到了了结一般,终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喃喃着,“你这样就走不了了,一定走不了了……”
沈卿再次被他的喃喃自语弄得心酸无比,在心底深深谴责了自己这骗小孩的无耻行为一番,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啊,为何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想引出成王余党,明明还有别的法子,为何非要这般急功近利,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她越说,忍不住越是气愤。
若不是念及面前的人是个病患,她只怕就要把他拉起来狠狠训斥一番了。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成王。
敢动她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俞九清这时候已是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喃喃道:“因为,我要护好涵儿……”
沈卿微微一怔。
“若我没有护好涵儿,你回来的时候,定然会恼我。因此,不管如何,我都要护好涵儿……”
沈卿看着已是渐渐熟睡了过去的男人,心底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堵得她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家伙……
她其实多少猜到了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但亲耳听他说出口,心底还是说不出的酸涩。
她最终,微微弯腰,在已是沉睡过去的男人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轻声道:“你已是做得很好了,谢谢。”
谢谢你,护好了我的涵儿。
也谢谢你,一直在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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