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题意深奥
刘公子意味深长地道:“你且讲来。”
柳三变理理思路道:“汉代的司空职守在于‘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郑玄注曰:‘土地之图,若今司空郡国舆地图。’?后面又言:‘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汉代的司空职责从下述史籍记载看得更清楚,《后汉书·百官志》在‘司空’条下有条原注说:‘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凡郊祀之事,掌扫除乐器……凡国有大造大疑、谏争,与太尉同。’这说明汉代司空的职责虽然相当广泛,但不出当今工部的职责范围,‘掌舆地图’只是其职责之一,是汉司空的重要职守。这虽是东汉的制度,但也可大体了解司空之职掌,可以从此点出发阐述之。”
他略一沉吟又道:“不过汉代前掌舆地之责的不是司空而是司徒。司徒主管征发徒役,兼管田地耕作与其他劳役,职位相当于宰相。而司徒之责,归根结底就在于教民,盖以田产养民,以礼仪化民,以都鄙保民,以风俗安民。”公子边听边点头。
柳三变与刘公子在清冷的小院里对坐品茗清谈,从门缝向内偷看的阎总管啧啧称奇,此真千载之际遇也!
但是身处局中的柳三变却尚不知情,兀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阐释刚才的问题,他对先秦史料的掌握和对《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这“前四史”的研究是相当透彻的。
听得对面的刘公子不住点头。柳三变说到得意处,便更有些意气飞扬,恍惚中对面坐着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学生,自己俨然一幅师尊派头,又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定是当世之大儒。
刘公子起身告辞,并感谢几次三番的论词。柳三变说赐教谈不上,教学相长,你的问题也启发我对填词有了更深地思考,对我的教益更大。若说我对你有何帮助,恐还敌不过你这杯香茶呢。
最后,公子让进来的阎总管取出两锭银子奉上,柳三变惶急地一再推辞,连说朋友相聚何需重礼。公子笑道:“几次听君论词受益匪浅,孔子教学尚且收束修呢。”
柳三变道:“孔夫子本是办学堂,收束修乃天经地义之事。”
公子又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当今皇上也要向老师交学费?”柳三变笑道:“还有这等事?皇上向臣子交学费,这个却未曾听说,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说来我听。”
公子言道:“有一次,为当今圣上讲经的是来自东北的一位儒臣,当讲到《论语》中‘自行束修以上’这一段时,儒臣忽然讲了一番话,那语气简直就像要明火执仗地去抢,他道:‘孔子是圣人,乃是天下文人之师,讲课还要收取些少物品作为学费,何况其他人呢?’还有几个陪着讲经的大儒听了这话,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但是圣上并没说什么,也没发怒,第二天传命赐几位讲师各十匹缣帛(笔者注:双丝的细绢)。讲师们对这种伸手要报酬的事非常害臊,商议着是接受还是纳还。圣上听说后,笑着道:‘你们若不受,岂不是令那位脸上不好看吗?就按朕的旨意办吧。’”
公子讲过此事,柳三变大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果真有这等事?你讲得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还有点儿东门外瓦子里那几位讲书名家的风范。既然是有根有据,那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门刚掩上,敲门声又响,阎总管进来说道:“柳学士,主人家让我告诉你,今后一段时间就不再见面了,主人家嘱你好生用功,他日金榜题名。”
“可不敢当,您千万别叫我什么柳学士,学士之称谓一般都指翰林学士,在下一介寒儒,让人听到,我当无地自容,惭愧、惭愧。”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阎总管不以为然。
柳三变感承公子美意,随手自石桌上取过那两锭银子转送与阎总管,阎总管虽不屑一顾这等小钱,但对柳三变之为人处事尊礼守节,待人平等不卑不亢,心下由衷佩服。当下客气一番,见柳三变是真心相赠绝非虚情假意,只得接过来揣到怀里。
待到刘公子走后,柳三变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此人三番两次邀见,但每次都对歌女保持一定距离。而凡是找我来的,往往都是借我名声,请我到一些高级的歌馆消遣,也有些是无赖,借以蹭吃蹭喝。
此人却是对讨论填词乐此不疲,提出的许多问题自己过去从未认真想过,自己爱好填词是真的,但填词也不过是信手而为,有些问题回答得实在有些勉强。
几番谈话,毋宁说是对上门求教的刘公子有助,事实上可能自己受益更大,启发了他对填词的深入探讨。
他苦于这样的知音不好找,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见如故,恨不能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倾倒给对方。
他们会面后,他的心里敞亮了许多,他很满意自己这些年的苦苦探索,他将流传下来的调牌解析得得心应手,不拘泥于词牌的局限,他一直在进行拓展、调整和创新。
他要让词能最大程度地普及,最好是通俗易懂,特别是还要能唱,只要能唱,就能最大限度地传播,而恰好自己对音律很有天赋。还有就是,现如今有这么庞大的歌女队伍,市井百姓生活又是这么的祥和富足,最适合在酒楼歌馆传唱,填词有了广泛传播的社会基础。
照这么看,凭自己一己之力也能推动填词的发展,这个柳三变的目标该是多么远大,难怪看他不顺眼的人指责他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