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再邀谈词
几天后,柳三变又应邀来到南仁和酒楼。
南仁和酒楼位于内城东边的旧宋门外,以酒好闻名于京师,美名直达大内。有一次,真宗皇帝在宫内太清楼大宴群臣的时候,随口问道:“京师最好的酒在哪里?”有个宦官答道:“南仁和酒最佳”。真宗马上命宦官去那里买酒,宴请群臣。
公子见柳三变欣赏壁上的名人字画,便问道:“你看这里环境可好?”
柳三变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道:“这里酒更好。你没听说先帝真宗时与臣下论酒事吗?圣驾肯定了这里的酒是京城第一份。我对酒和酒与文化的关系有过一定研究,你若有兴趣,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研讨这方面的知识,其趣味不会亚于论词。”
公子笑道:“环境好、酒好,再有红袖添香岂不更好?”
柳三变诧异地问:“那么公子之意下,叫上两个歌女来佐酒?”
公子道:“非也,你误会我之意了。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个自杭州来的歌女酥娘,她唱过一首望海潮,那词是歌咏杭州的,说是你所作,果真?”
柳三变略一沉吟道:“正是在下所作,这次自家乡回京师路过杭州,时间比较充裕,真正领略了杭州美景,故有感而发。”
公子叹道:“词写得真美,赞美了杭州城的山川美景和盛世繁华,姑且不论世人如何评价你,单就这一首词,你的大名就会不朽了。”
柳三变道声少陪,起身来到楼梯口,向一个倚靠在扶梯的闲汉吩咐几句,转身回到座位。
公子切入正题道:“上次你曾谈到宫廷之乐曲高和寡,那你如何看待你所作之词与宫廷之乐的区别?”
“嗯,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可曾听到哪一首宫词甚或其中哪一句见诸民间?这酒楼内人才济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流不断,试问谁能背上一首宫廷之词?而我填的词无脚,且宫禁深深,为何却能流入宫中?宫内皆是高雅庄重之人,为何又喜我词?你应该晓得,国朝之乐皆是历朝历代精通乐律之官主修,非不专也。奈何那些精雕细琢出来的乐曲,除祭祀等大典偶一用之,再无用于他处,正因其非为大众矣。再如对教化天下之功用而言,宫廷乐只为的教化官吏,让他们战战兢兢谨守臣道,对皇家礼仪顶礼膜拜,而对民间并无多少教化之功。而民间流传之词只要不是太过庸俗,则对百姓自有潜移默化之功用,可以使百姓感到生活的安逸满足,进而促使社会平安和谐,照我看来,这个作用不容小视,这就是二者之间的根本不同。”
刘公子道:“你所言有一定道理,这个问题姑且放到一边。那么咱们再谈谈填词技巧上的一些问题。我见你词中常用一些虚字,这些字有些什么实际意义吗?或仅仅是为了照顾词牌中的格式平仄?还有,为何不少人指责你的词俗,究竟俗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
柳三变心想这个人好像对我了解得还真不少,看来没少下功夫啊,那么是何用意呢?难道想请我去讲书?我可没那功夫。他略一沉吟道:“莫要小看这词中虚字用法,却是极难用。我词中常用渐、慢等字,与词之意思关乎不大,但在唱时则非常重要。人们常说,吟诗唱词,诗在于吟诵,词在于浅吟低唱。词主要是通过唱来表现,起调一般多用入、去声,以带起全词,而不似诗,多以平声入韵。”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似乎想多说几句,“再说这俗,许多人说我的词俗,我承认。多数人这么说是出于善意,是喜欢我的词,也有一些人这么说是为了贬低我,褒也罢贬也罢,总之我也习惯了。如今社会安定人民安居乐业,寻常百姓都可以到酒楼歌肆消遣,这些人是消费的主力军,歌女们特别是中等水平以下的歌女,她们的表演对象主要是这些人,因此要满足他们的欣赏水平,一是必须好听易唱,二是词语要通俗易懂,这样才能流传开来,一味追求高雅并不适于当今的社会需求。词只有众口传唱,才能产生大的影响,不知我说得对与不对?人说我词俗,也不尽然,我词中虽多用俗语、坊间词汇是,那为了通俗易懂、易唱,主要用于起承转合。如果满首词皆是俗语,那才是俗,也就不成其为词了,那只能是顺口溜、打油诗。反之,一味追求雅,只是词藻的堆砌,无非是将什么金碧辉煌、朱轮画毂等词反反复复地使用,看似华丽高深实则毫无深意、空虚乏味,又不容易记忆,有些像是故弄玄虚。当然,对于他人的那些词,我也要虚心对待,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客观点儿说,雅和俗二者实不可偏一而废。”
柳三变沉吟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泛出不睦之色,又道:“附带说一句,甚至还有说我写的词淫的,这确实非常让我生气。非是我要辩解,至于说我词淫,那就是有意攻讦了,说的人别有用心。似这类词有许多是假我名而作,因我薄有虚名,又被人目为花间浪子,仿我者多,无可奈何。”
“唉!”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也让我有口难辩。我自幼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恪守孔孟之道。孔门重视礼乐之教,认为礼乐制度的确立始自删削诗经,儒家弟子一生中要拿出很大功夫去学习礼乐,所谓‘十有三年学乐、诵诗’呀。咏歌以养其性情,舞蹈以养其血脉,此古之成材所以为易也。所以我在学习乐律的同时更注重自身的修养,花间浪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