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诗酒歌怀
来的正是那晚在矾楼时瑶卿陪侍的举子欧阳修。
欧阳修自见了瑶卿后,心仪瑶卿不能自己,总想着怎生想方设法再与瑶卿相聚,可是人烟辐辏的汴京城酒楼林立,自己又是外乡来的一介书生,而且还要准备考试,想见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哪那么容易。
今日一见瑶卿和他人卿卿我我,心中醋意大发。欧阳修想到那晚大醉,邀请瑶卿和自己一起走,瑶卿姑娘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婉拒说太累了。
欧阳修心里明白,实则是瑶卿心中放不下她那个柳七,这还罢了,似乎还是小看自己,没把他当回事。他心里暗暗叫着劲儿,看来我欧阳修还要把那文章诗词作得花团锦簇才行,定要在本届一举夺魁,倘使得中第二名都算失败。
此时听得瑶卿介绍这个人便是鼎鼎有名的填词度曲的名家柳七,他赶紧热情地招呼一起坐。柳三变见是瑶卿熟人,也不明底细。柳欧并众人互道了仰慕之情,应欧阳修之请,让侍者将两桌并为一桌,重整杯盘酒盏。
柳三变新结识了一干朋友,又同是考生,很是高兴。他扫了一眼那桌上的菜,心里有了底,便将侍者叫到一边,吩咐侍者将所有菜品酒水全部撤下,重新点菜上酒,其中有几个很有特色的菜。
在等待桌椅摆放的空当时,众人站到一旁,柳三变对众人道,今天结识各位朋友,由他请客,希望大家都无拘无束,放开吃酒。他知道瑶卿带的银子不少,但是今天他要自己掏钱请客,也想给瑶卿长长脸,他估算了身上带的银两,差不太多,不够时就向柜上先赊着。
欧阳修一边打量着柳三变一边道:“久闻柳兄大名,早想相识,那一晚我们特意从南城的清远楼赶到矾楼,为的与你一见,遗憾的是那是谣传。今日相会,也是机缘巧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蔡襄、石介、王君贶、刘沆、梅尧臣、方希则……,”他一连串地叫出几个名字,柳三变一个也没记住。
欧阳修又回首向他的朋友们道:“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填词高手柳七柳三变兄,今日相见,幸何如之。”
柳三变见此人爽朗不拘,听了瑶卿简单的几句介绍,知他是乡试解元,很有才华。以瑶卿的骄傲性格,是轻易不会夸赞人的。
这就使柳三变不敢小视面前之人,而且大家都是考生,他对这个名字仿佛也有耳闻,在考生中盛传欧阳修能抢状元的呼声很高。当然他也听到过关于自己的传闻,自己也在人们的议论之中,也是潜在的夺魁人选。本不擅逢迎他人的他脱口便道:“原来是欧阳才子,在下早已有所耳闻,轰雷灌耳,文章超迈俊逸,前途无量,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
欧阳修谦道:“哪里哪里,惹兄台见笑,只今这里之人哪个有你名气大,如今这汴梁城里,谁人不知柳七大名。我还听说你无论到哪个歌楼酒肆,吃饭喝酒听唱都不用你掏钱?”
话一出口就不知是褒是贬了,这话说得可有点不太地道,听到的人会认为柳七也是个蹭吃蹭喝的主儿。好在柳三变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放在心上。
都是考生,不讲什么座位顺序,谁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见柳三变身边坐着瑶卿,欧阳修便坐到了瑶卿的另一边。柳三变的另一边坐的是一个相貌敦厚、气度沉稳的青年书生。
大家落座后,欧阳修再次向柳三变介绍他的几位朋友。一指一位状貌魁伟的人,柳三变一看此人年龄应该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老成些。欧阳修道:“这位叫梅圣俞,虽然还未取得功名,却早已以诗名世。名气和你柳兄在词上的名气可以并驾齐驱。”
又指一位道:“这位石介兄,精研易经,将来柳兄有不解之事,可求他占卜吉凶化解厄运。”柳三变侧身一看,正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互相点点头。
欧阳修说到这儿感觉这话有点儿不妥,便转过来简单介绍另外几人:“这位是蔡襄蔡君谟。”柳三变见此人年龄不大,却已蓄起五络须髯,与其年龄相比,多了一分沉稳和气度,使人望之而生敬意。
“这位是庐陵人,”刘沆见欧阳修点到自己,赶忙自我介绍:“我叫刘沆。”
柳三变听成是“刘项”,便打趣道:“这名字不好,‘刘项原来不读书’,于贡举不利。”
刘沆红了脸道:“是‘沆(音hang,四声)’不是‘项’,南人发音不清,不怪柳兄没有听清。”柳三变也觉得初次见面,玩笑有些过,便赶紧道歉道:“多有得罪!”
柳三变随口而出的“刘项原来不读书”句,出自唐代诗人章碣的《焚书坑》诗,“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他随口而来,几乎不用过脑子,可见他对知识的掌握程度是多么圆熟贯通。
欧阳修接过话头:“这位是太原人王君贶,君贶是他的字,他最喜欢人家叫他的字号,名字叫拱寿,最是年轻,刚刚十九岁。”
又指向大高个子的王拱寿遮挡住的那位,“这位方希则兄是我的同窗,他同柳兄一样,时运不济,也是数考未中。”
说得方希则一阵脸红,柳三变倒是未放在心上,反而更喜欢欧阳修快人快语。
众人归座,只苦了瑶卿与佳娘酙酒倒茶,忙前忙后不亦乐乎,香香只是傻呆呆地看着,有点儿手足无措。
柳三变见瑶卿如此忙活,心中不忍,见旁边站着个闲汉几次欲上前搭话,知他是要帮客人招呼歌女,便对欧阳修道:“再让这闲汉叫上几个歌女如何?”
不料欧阳修只钟情在瑶卿一人身上,道:“要叫你叫,我看这样就挺好。”柳三变只得作罢。
原来这汴京酒楼内专有一色人等,见到官绅子弟、朋辈相聚饮酒,便会凑上前去小心侍候,一旦客人有支使买东西叫歌女,或者送钱取物之事,便赶忙去办,办事麻利,赚得些劳务钱,东京人管这一类人叫做“闲汉”。
众人谈词论文,言及明春科考。众人皆道首先得过省试这一关,这一关过了,殿试如不出大意外,无非在排名上有些出入,功名肯定会有的。
如今离省试没有多少天了,今日痛饮一番,自明日起,就要认真备战了,为在座各位顺利登科一齐举杯。
一表人才、身躯高大的王拱寿大喊大叫道:“我原以为今科状元非欧阳兄莫属,无人能与之比肩。只是今日得见柳兄,听其谈吐,恐怕你二人有得一拼。”
欧阳修得意洋洋地扫视众人,柳三变只淡然一笑,梅圣俞、刘沆脸上却显出几分的不高兴。
石介见状举杯在手,“我看这位刘沆兄可非池中之物,前两天与刘兄论诗,我听他那首少年时写的《述怀》诗,可是真有气魄。有这等胸襟抱负,定可青云直上。本届金榜题名不单不成问题,将来定能荣登凤凰池。你们听听这首诗”,说罢,石介吟道:
虎生三日便窥牛,猎犬宁能掉尾求?
若不去登黄阁贵,便须来伴赤松游。
奴颜婢舌诚堪耻,羊狠狼贪自合羞。
三尺太阿星斗焕,何时去取魏齐头?
刘沆闷闷地道:“那是少年狂放,当不得真。我是屡举不第之人,败军之将岂敢言勇。”
欧阳修不以为然,“有哪个是一帆风顺的,我这也是第三次参加贡举了,人生无常,受点挫折不值什么。”
有那瑶卿和佳娘殷勤张罗,众人不久就将个人不快丢到一边,痛饮狂歌,谈词论道,而那个对谁都是一脸严肃的石介竟将香香搂坐在自己腿上,给她看起手相来。
梅圣俞忽地站起来走到门墙旁的桌案,取笔在一小片纸上匆匆写下什么,欧阳修见到柳三变诧异的眼光便笑道:“这是圣俞兄又有诗思涌上来了,这是习惯,一刹那的想法随时记下来,或一联或一句,不定哪天就是一首好诗。”
柳三变笑道:“我听说某人诗思一来赶紧蒙被大睡,家人为他驱鸡赶狗匿婴孩,唯恐扰了他诗思,这倒有得一比。还好,梅兄这习惯比那位还强些。在下也读过梅诗,诗虽大家,只是这作派未免有点儿小家子气。”
欧阳修笑道:“我知道柳兄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过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还别不信这个理。”
“岂敢岂敢,我可没这么想。”柳三变赶紧辩解。
二人只是说笑,未免有点儿旁若无人。那边那位眼睛不一定有多好使,耳朵倒很尖,一字不落全听进耳朵里。
柳三变博学强记,说话爽直,并不是有意的讽刺人,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得罪了一个人,且此人肚量又不很大,更是得罪不起的,梅圣俞的肚量与他高大的身材是成反比的。
此后,柳三变虽在这个小圈子里时有往来,但始终是个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