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心灵鸡汤
正在乱哄哄的当口,一声悠长的吆喝声响起:“上鸡汤喽——!”十几个身穿白色罩衣,头戴高帽的“茶饭量酒博士”鱼贯而来,他们的右臂上托着沉甸甸的、热哄哄的硕大汤缶,来到酒桌前,稳稳地将汤缶摆在每张桌子上,身后跟随的小厮也从肩膊上取下叠放的八个糕点碟,一一摆放在汤缶周围。
又是一声悦耳的“上鸡汤喽——!”跟着是绵延不绝的和声“汤——喽!”
余音袅袅,众博士将汤缶上的盖子同时揭开,刹那间,滚滚的热浪、浓烈的馨香像爆炸一般喷涌开来,鸡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室内的各个角落。
尤其是围坐在桌边的客人,眼耳鼻舌身,各种感官都浸没在鸡汤浓郁、炽热、芳香的热气之中,似乎客人觉得自己就像汤缶里的那只鸡一样,溶化在浓汤里,一时间物我两忘。
柳三变独自坐在边廊,见大厅中央的客人已经被笼罩在蒸气之中,客人们若隐若现,望之颇有点神仙气概。他一个看客倒是清醒,看着厅堂中央就像一口大蒸锅,连人带桌椅的都罩在热气之中,他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脑袋里却是胡思乱想,天马行空,武夷山色掠过眼前,嘿嘿,没想到坐在这儿恍若是在山谷听泉,眼前的景致如同云蒸霞蔚、怪石嶙峋的山谷。
他端着酒杯,下意识地冲着这些衣冠人物晃了晃,仿佛在和谁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心里却在想,这些人陶醉其中,晕晕乎乎、飘飘荡荡,会不会陷入到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的境界中去?
热气飘散,众人这才止住嘲笑起哄,回过神来,跟着便是碗勺叮咚,大厅里响起一片呼噜声。“好香的鸡汤啊,这可是矾楼最拿手的菜肴之一。快,快,先喝鸡汤,别晾凉了,得对得起厨子的手艺!”
灌下了鸡汤,见桌面上的八碟精致点心,有人调侃,“呦,还不是只灌鸡汤,混个水饱,这儿还有点心吔。”
主席位上端坐的那位官员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见到客人们终于平静下来,于是手端精雕细琢的银酒杯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大家安静安静,鸡汤也都喝了,接下来都坐下吃酒。”他一发话,大家就再不好说什么了,注意力又都回到酒桌上面。
这位官员面带微笑继续道:“好辣的女子呀,刚才那位兄台有点儿自讨没趣,不过没关系,兄台大人大量,也给酒会增添了不少乐趣。话又说回来,既然瑶卿姑娘说能染翰,我想看看到底有何本领,就敢如此说大话。”
瑶卿上前敛袵一礼,“请出题。”
那人道:“我此行自杭州来,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七夕之夜正在路上,也忘过了,这七夕节在杭州是个重要节日,非常热闹。你就以七夕为题,嗯……我姓谢,就以我的姓为韵,你看是否算难为你?”
瑶卿灿然一笑:“这有何难,且满上酒来!待我先敬各位一杯。”
柳三变饶有兴趣地听着,耳边李玉不停地絮叨:“你不在京城这两年,汴京城的歌楼酒肆确实俗人太多了,客人比有钱比豪奢,歌女们比放荡比粗野,越发缺少品味。如今像瑶卿这样的歌女已然是太少太少了,而且就是这么顶尖的歌女,也比我跟秀香那时的歌女脏口多多了。”
柳三变阻止李玉说下去,道:“先不说这个,且看这位瑶卿姑娘如何应对。”
一巡酒方罢,瑶卿来到主席上那位姓谢的官员面前,朗声道:“既然是咏七夕,词牌就用《鹊桥仙》了,我已占得一词,请听我为官人唱来。”
瑶卿吐字清晰,嗓音清脆,歌道: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
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
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
年期,想天上,方才隔夜。
瑶卿唱罢,众人一阵惊叹喝采声,柳三变也很惊诧,咏七夕选用鹊桥仙词牌,真是珠联璧合,更令人吃惊的是如此敏捷,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了。
那位官员也想不到瑶卿竟是这样聪明伶俐,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连说:“好好好,好词!即使柳三变在这儿,也不过如此。”又邀请瑶卿:“如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盘桓些时日,我倒要好好地讨教讨教。我如今奉调进京,我府就离此不远。”
瑶卿道:“讨教可不敢当,此事以后再说,官人若是喜欢瑶卿,经常上这里来就能见到。来来,敬你酒,敬你刚才这句话:‘柳三变在这儿,也不过如此’。”众人随之一阵大笑,纷纷举起酒杯。
李玉嘴一撇悄声道:“看见了吧,你不在这儿,都狂的没边了。你也填首词镇镇他们,这些人见过什么世面啊,敢放狂言?谁也没有我清楚,这汴京城里少了你,总归差了很多,你听那些曲子,不俗不雅,不成味道,连你早先填的一些词,当年我唱时那个韵味是多么美呀,如今这个酒楼那个酒肆里也还到处有人唱,唱得七高八低,连个句逗都分不清,唱成什么样的都有。像瑶卿刚才唱的,那唱功算是最好的,但也总觉得差点儿什么,缺你这高人点拨一二。改日,我找个人唱唱你填的词牌,你听听就知道什么是真唱了,那水平又较我当年不知高出多少了,那才真地是唱出了神韵。”柳三变当然知道当年的李玉也是个叫得响的歌女,她说的话绝对在行。
柳三变禁不住李玉连哄带劝,也禁不住诱惑,他已好久没有即席而作,技痒难耐,便叫李玉取过纸笔来,不假思索,写下一首《惜春郎》。
柳三变托李玉将此词递给那叫瑶卿的女子,嘱道:“不可透露我已回京,今日见面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等我考完再见面。”
李玉满口答应着:“一定,等你考完我摆下花酒为你庆贺。”说罢笑靥盎盎地捧着这张纸去见瑶卿,一见瑶卿便得意地笑着道:“瑶卿姑娘呀,你今晚跟这个叫号跟那个叫号的,可算是出尽风头了。只是呀,只是不该惹恼了一个人,刚才一位客官写下一首词,让我转交姑娘你。”
瑶卿接过展开一看,脸色大变道:“什么人写给你的?”李玉一指道:“那边厢一个书生所写,嘱我送与你。”
众人顺着李玉手指方向看去,哪里有个人影,却原来柳三变一见李玉转身下去,便匆匆不辞而别。
手捧纸张的瑶卿失魂落魄一般,好半日站在原地没动,众人催促瑶卿问写的什么,瑶卿回过神来诵道: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
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属和新词多俊
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
与伊相识。
(俊格:高迈过人;勍:音情,意为强
敌。)
当念到:“敢共我勍敌”句,不禁花容变色,待到读完整首词后,瑶卿失声叫道:“柳七!这一定是柳七,肯定是柳三变来了!”
留下众人如何猜测不管,柳三变回到家中清静了数日。李玉竟然找上门来,柳三变住在这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即使邻居也多不知其真名实姓。李玉正是这极少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