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瑶卿唱曲
公子目送和尚、道士出去,扭头对随员道:“此也是得道高僧,表面上酒肉财色一样不落,实则真佛,别看嘴上说笑,眼睛竟从未描一眼女子脖颈以下。”
那中年随员暗暗惊诧公子观察之细。
公子又道:“怎的今晚如此热闹,竟都与这叫柳七的相关。”
黄算盘见和尚道士走了,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几步插进嘴来:“公子说的是,今晚来的客格外多,我在外面打问了一下,多是冲着这姓柳的而来。开始我还以为爷您就是柳七爷呢,要不谁能有这样大的气度,不年不节,又非婚丧嫁娶,而且您这儿来的人又不多,哪里就要包下整栋楼呢?今日一见您这气度,肯定是个公侯贵胄,那柳七再有人缘,再有名气,无非是个填词作曲的文人骚客罢了,恐怕还不是个正经的文人,在这群歌女中混出了点儿人缘。这样的俗人,和您怎么相比!”
一旁站立的瑶卿听得不对味,趋前一步指着黄算盘道:“填词作曲的怎么了?柳七这人还没到,你这酒楼里那银子还不是哗哗的往进淌,今晚这酒楼里有几个客人不是冲着柳七来的?看你这样子就是小人一个,长得尖嘴猴腮,说话尖酸刻薄,一脸的假笑。你莫要看人下菜碟,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当着公子面说奉承话,我敢断言,等会儿客人走了,不定你又糟蹋公子什么呢?”
这话出口像刀子一样,直剜掉老黄一层厚厚的脸皮,说得老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赶忙羞臊着脸退了下去。
瑶卿转向公子道:“我这里也有一首柳七郎写的词,而且是专为我写的,这里的人别看都是冲着柳七来的,有的还信誓旦旦地说与柳七交谊甚厚,其实她们又有几个真的见过柳七?更遑论交情了。”
此时酒席已经摆上,阎总管请公子移步,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八仙桌,桌面上已摆放好杯盘碗盏,一色明晃晃的银歺具,洁净无比,八碟冷菜清爽精致,酒杯中飘出阵阵浓郁的酒香。
待公子在上首坐定,四个随员互相看了一眼,便两两打横相向而坐。
老黄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见到客人坐好,赶紧趋前几步谀笑着道:“几位爷请慢用,这是我们矾楼特制佳酿,名叫‘汴京春’,不是夸口,是这京城里独一无二的好酒。”说着端起酒壶就要斟酒。
阎总管厌恶地挥手让他退下,叱道:“哪里用得到你来倄酒,多好的酒也得让你糟蹋了。”招呼那瑶卿、虫虫、酥娘、佳娘等一干歌女侍候。
这十几个女子充当了斟茶倒酒的,如穿花蛱蝶一样在这桌边你来我去,客人只是吃酒闲谈,声音平和,反倒是这群女子阵阵莺声燕语,笑语欢歌。
酒香脂香加上一盘又一盘端上来的热菜香气,公子心情舒朗,逐渐放开,朗声笑道:“酒还没喝上三巡,这脑袋已经飘飘然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一旁的虫虫赶紧递上折叠着热毛巾的托盘,公子趁接过毛巾的功夫,趁势捏了一把虫虫的纤纤玉手,众人只作没见。
众人虽然装作没有看见,但是真正没有看到的是公子刹那间的心里反应。
公子触到虫虫的手,敏感的觉得虫虫玉手是那样的绵软、温润、纤细、精致,此时的他心里并不是充满了情欲,也不是想要占有它。他惊叹于这双手的美妙,由衷地赞美上天对此女的垂青。
跟着,他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地起了变化。他的思维一下子跃回到千年之前,忽然想到燕太子丹为笼络荆轲,让自己所爱的一个美人奉酒,只因荆轲不由自主地赞美这女人的双手,说了一句“美哉手也!”太子丹便将此女的双手砍下摆在玉盘上,送与荆轲作为礼物。
公子愤怒地想,这真是残暴不仁、暴殄天物,燕太子丹这种人就该杀,亡国亡得好,这样的人当了国君,黎民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的反应,就连身边的几位随员都没发现公子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酒会依然继续进行。
年青随员见公子放下筷子,用毛巾擦脸,便接着刚才的话题对公子道:“这柳七我倒是见过几面,多少知道些底细。”
公子道:“那你先说说,然后再让她唱也不迟。”
年青随员道:“您还记得吧,我是天圣二年那届贡举中的进士,这个柳七当年与我同榜考试。”
公子点点头道:“柳七与你同考,你看此人才学如何?”
年青随员道:“这个柳七那年与我同届应试,只是此人学有所偏,故而名落孙山,考试前及发榜前我们曾有几次在一起吃酒论文盘桓几日。我看这个人文章诗赋都是好的,五经四书功底也极深厚,所欠缺的是经纶济世之学。另外据我观察,这个人性格过于刚直,说话简洁明了,不拐弯抹角,缺少变通,很容易伤人。当然这只是短暂交往得出的印象。此人最大一个长处便是精通音律,最擅按谱填词,每谈起诗词歌赋,便是滔滔不绝,听后颇有教益。我只约略记得这柳七是福建人,名三变,因在家族中排行第七,人多呼之柳七。他长于填词,且特别爱填慢词,这在我大宋朝还是极少见的,而且那些慢词词牌多是他自己创制的。我只听说南方有个叫张先的偶尔也写些慢词,因柳七长期在汴京一带活动,故有人将二人相比,美称‘南张北柳’。这柳三变饮酒时扬言,此生定要在填词这一领域有一大作为,青史百年留名。也没想到,他这几年竟闯出这么大的名声。但他经常出入歌楼酒馆,最爱给歌女即席填词,少不得也有从俗敷衍之作,这为他博得个青楼浪子的不佳名声。以至不管是秦楼楚馆、勾栏瓦子到处都能听到唱柳词,歌女都以能歌柳词为荣。”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初到京城时多次求柳七带自己去逛那花街柳巷的情景,便不再多说。
中年随员自来到这里很少主动说话,听到这里闷哼一声道:“即是这等无行浪子,即令明年再试,也决不可能过了礼部试这一关。”另外两个随员也跟着点头。
公子却越听越感兴趣道:“且不管他名声如何,也别想他明年是否应试,单就他这名气恐非是浪得虚名,我大宋朝会填词的也不在少数,却没听说有一个名气这么大的,这也难得。先听听瑶卿姑娘唱一曲再论其短长。”
瑶卿见说,对着公子深施一礼,又向着侧面乐队微一颌首,轻启朱唇,曼声道:“我唱的这首词牌名为《长寿乐》,刚才大家都在猜测柳七郎是否真的在汴京,我也知道今晚许多人都是因此慕名而来。虽然我不知这个消息从哪儿传出,但我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柳七郎确实在汴京。两个月前,非常偶然的一个机会,我结识了柳郎,他说是刚自家乡福建回京,经过两年多苦读,觉得参加明年贡举信心满满。盘桓几日后,他说必须收收心,不能放纵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到考试后再相见,之后为我写下这首《长寿乐》,匆匆辞去,这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也找不到他。”
瑶卿言罢,玉手轻抬指向侧面墙边等候伴奏的乐队,这歌楼酒肆早有规矩,凡有歌女处,必有乐工相陪,只有规模大小的区别。
乐队都是训练有素,一听曲牌便知其调,随之笛箫琵琶等乐器奏起,只听瑶卿那婉转的歌喉唱道: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
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
笑,取次言谈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
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情渐美。算
好把、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
香袅,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
高第。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好生地,剩
与我儿利市。
(尤红殢翠:指沉溺在花街柳巷之中;利
市:好买卖。意谓“我心爱的人儿,你就等
着发利市吧。”)
曲调流畅,音韵协美,加之瑶卿演绎得声情并茂,旁听众人都是行家里手,待到瑶卿歌罢,又是一阵喝采声。
众人只道这位公子又会点评一番,谁知公子却面露不悦之色,对随员道:“此乃狂生耳!竟敢说临轩面试必登高第,我大宋天朝举行贡举乃是经国之大业,国家选拔人才的重大举措,爵禄乃朝廷之名器,圣上之恩典。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即便他才学再高,还要看能否入皇帝法眼。这岂不是拿皇家大计视同儿戏?”
中年随员见状点头应是:“观此人无非是个无行浪子,我也早有耳闻,虽会填词,但无非花前月下浅斟低唱,全无品味,像刚才这首词里的‘几度密约秦楼’、‘眷恋香衾锦被’、‘夕雨朝云相继’,语言露骨直白,与那歌女相逢便上床,这等人品写些淫词艳曲还行,在歌楼楚馆里还能混出点名堂。靠填些艳词,这辈子吃喝玩乐不用愁,可要想释褐为官那就另当别论了,这等人品能写出什么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