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北面的大片民居低矮、稠密、破败,这里的街巷狭窄,不规则,到处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泞,与皇城东、南、西三面的成片成片的青砖大瓦的民宅、官邸差着天上地下。
城北这边住的几乎都是平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忧心的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开封城富人虽多,可是像这样的穷人也还不少,太阳一落山,整片北城就黑灯瞎火,没有多少人家舍得熬油费蜡。一天的辛苦劳作,半饱不饱的粗茶淡饭,黑灯后的短暂欢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你可醒过来啦,睡了一天两夜了。起来,喝口粥吧。”女人温柔地看着半躺半坐在炕上的青年,一个衣衫不整,很俊朗的青年,只是面容憔悴。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
“你呀,前天晚上昏倒在我家门口了,幸亏我半夜出去倒水,我再差劲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你是受了寒,肚里又没食昏倒的,还满身的酒气,是不是空腹喝酒啦?你这是糟蹋自己。”
“多谢大姐了,你看到我身上有个小包袱吗?”
“没看见,你就这一身衣服,吐得满身都是,我把它洗干净了,还在那晾着。”
“那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里边还有几两银子,算了,以后再报答你吧。”说话倒是很豪爽,毫不做作。身上分文没有,几两银子丢了也不放在心上,谁知道真的假的?但愿别是个说大话使小钱,蒙吃蒙喝的主。
“得了吧,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这点儿小事。”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记心里了。我想起来了,那天酒喝得太多了,又没怎么吃东西。出了酒店,我记得东游西逛了好长时间,一开始走街串巷的还明白,后来越走巷子越窄,之后就晕头转向什么都不知道了。多亏你帮了我,就这天虽不太冷,睡在外面一宿也得冻坏喽。”
“我帮帮你这倒没什么,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急坏了?”
“我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大恩不言谢,”他抬眼打量四周,看看屋内环境,室内极其简陋,只有这爿土炕和一个半高不矮的破厨柜,还有一根柜腿是坏的,垫了半块砖。
心里方要暗自叹息,却发现土壁上挂着一把琵琶,微弱光线下莹润光泽,显见是一张好琴,非是寻常之物,他问道:“这琵琶是你的?你会弹琵琶?”
“是我的,过去的一切也就剩这把琵琶了。等你好些时,弹给你听。”
琵琶挂在墙上,与这屋内环境相比,说协调吧,高雅、高贵与寒室不衬;说不协调吧,挂在那里又与这墙壁、女人浑然一体,一点儿也不突兀。
能有这样一把琴相伴童年、少年和青春,琴的主人身世一定很凄惋,不足为外人道。他的眼前幻化出女子怀抱琵琶的倩影,耳边仿佛听到浔阳江水和着幽咽的琴声,他端正身子问:“你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别人吗?看你这样子也很惨。”
“你看看我这儿的状况,你看我像干什么的?能干什么?看出来啦,是不是嫌弃我?我是家中有难,自愿为娼,怨不得别人。”
“我这一来耽误你做生意了。”青年话里有玩笑成分,刚缓过劲儿来就和陌生人开玩笑,这人的性格还真是乐观自信。
“人到难时拉一把,我就再贱,这点做人的本份也不能扔呀。先生你也真会开玩笑,我这也叫生意?”女人抿嘴一乐,一句玩笑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观你言谈举止,不像土生土长在这穷街陋巷的,不当在风尘。”
“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我看不这么简单,往低了说,说你粗通文墨恐不为过。”
“先生过奖了。”
“听你嗓音,条件不错,现在开始流行唱新曲了。要找个机会亮相,才能成名。成了名,你就再不用为家中窘境整日愁眉苦脸了。”
“哪来的机会呀。”女人轻叹一声,饱含着忧郁。
“我来想想办法,事在人为,总有一天你会跳出这个窝。”
女人默默无语。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他这时才认真地打量面前的这个女子,见她一身半旧的短衫下,裹着的身材窈窕有致,皮肤白晰,人长得端庄优雅。美中不足的是,在他眼里女人有点儿胖,或者说是丰满吧。在别人眼中那是美,在他这儿是些许遗憾,但是女子性格开朗直爽,又是他很欣赏的。
“张白露。”
“白露?好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女子随口低吟。
青年心中一动,见女子陷入沉思中,他接着吟诵:“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女子跟着他一起吟道:“溯流从之,宛在水中央……。”
四目相对,真情流露。女子双目脉脉地注视着平日很少见到的这么俊朗的青年,良久,她问道:“你呢?怎么称呼您?”
“我嘛,我在家排行第三,你就叫我三郎吧。”
“三郎?”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他,“嗯,我还是叫你三哥吧。”
“随你。”
“看你是个书生,没准备参加科考吗?”
“我这人随意惯了,居无定所,考不考又咋的。”青年整整身上的衣服,道声:“我得走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