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空显得很深邃,不仔细寻找,已见不到大火星的身影,除了热,天空还是挺清爽的,繁星满天,银河灿烂。
抖儿爷一死,没人再关心这天象了。
天气还是一天比一天热,每当傍晚饭后,人们纷纷拥到天街、大相国寺广场等宽阔的地方纳凉。那些挤住在穷街陋巷矮檐下的穷苦百姓,则是三一群五一伙地占据了街巷里的每一块空地,聚在一起侃天说地、里短家长,手里的破蒲扇劈里啪啦地拍打得山响。
原本污浊燥热的空气里又添加了汗馊味、脚臭气等许多味道,简直让人喘不过来气。
男人赤膊短裤,光着脚底板,女人也是短衣襟小打扮。小点儿的孩子索性光着腚在人群中追逐打闹、钻来绕去,脚下趟起阵阵扬尘。他们一个个瘦的肋骨一根一根的,细细的脖子上支着个大脑袋,嘴里还不时地哼唱着儿歌:“大头大头,下雨不发愁,人家有油伞,你家有大头。”
也不知碍到了哪个男人的事,兜屁股踹倒在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滚,谁家的小杂种,去你娘个头!”接着吵架谩骂哭叫声混成一团。
白天炽热的太阳晒了一整天,到处热气蒸腾。这时天空暗了下来,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锅盖扣住整个开封城,开封城变成一口大蒸锅,又黑又不通气。连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人透不过气。
几个男人热得实在受不了,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来,咕咚咕咚地轮流喝个水饱,剩下半桶兜头扣到脑袋上,一边凉得呲牙咧嘴,嘴里一边喊着“痛快!”
夜深了,暑热似乎有些消退,头顶上的星空也越来越亮。突然,人们被惊呆了,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有的惊叫有的叹气有的屏住呼吸,一齐仰头望向天空。
一道流星划破夜空,在暗黑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向皇城的西面坠落下去。那是一颗开封人从未见过的最明亮耀眼的流星,璀璨却又是那么的短暂。
见到的人不知这是吉利还是凶兆,胆小的人悄悄离开人群,转身回了家。
大凡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大多经历过血雨腥风、兵荒马乱的五代十国战乱年代,天下太平才刚刚十几年,记忆犹新。劫后余生的他们如惊弓之鸟,一有些风吹草动、天变异象,便惶惶不可终日。
前几天刚刚看见一颗那么凶险的大火星,今夜又见到一颗贼亮贼亮的流星,不是什么好兆头。
尽管人们议论纷纷,仍是吉凶难测。许多天后人们才醒过闷儿来,那可不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流星,那是天上的文曲星被黜落到凡间受苦受难,不久就会挣脱劫难重返天界了。
人群逐渐的散去,街巷里空荡起来,混浊燥热的空气中隐约传来悲戚的呜咽声。
七月七日,是李煜四十二岁生日,小周后提出就他和她两个人悄悄地庆贺一下吧,反正也不是个大日子,避避锋芒更好些。
但是这一次,李煜坚决不听小周后的,他心里想,什么大生日、小生日的,也许是他今生最后一个生日了。
李煜不想死得太过窝囊,他想,亡国之君的烙印已经深深地刻在骨头上了,几百年也会有人记得,可我就是要让后人记住点儿我别的事,我不是一无是处。
他又想起了自己办过的那些蠢事,后悔当年忠言逆耳,杀了两个主战的大将潘佑、李平,那时要是听他们的话,动员全国之力迎击宋军锋芒,南唐也许还能维持几年。结果再坏,也坏不过这两年屈辱的囚徒岁月。
再有,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此时也有点迷茫了,危急之时,佛祖并没有从天而降,来保佑他和他的国家。
还有,他多才多艺,精擅收藏鉴赏,那么多的书画古玩没来得及欣赏,便都拱手交出。
只剩下填词了,这是发自心灵和头脑的东西,别人夺不走,但却可能因填词夺去他的命。
李煜茫然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心乱如麻,嘴里念叨着,国家,家国,他直到现在也没闹清,“国”在他的心里份量重,还是“家”的份量更重一些,他这一生的精力都用到哪儿啦?如今,国已经没了,就剩这一个小小的家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小女人。除此之外,酒食物品,都得看别人脸色。
自己呢,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填词了,对于填词,他很自信。他也听人说过,将他与西蜀词相比,那时他还是国主,听了勃然大怒,训斥向他拍马屁的官员,他可看不上西蜀词。
哎,思来想去,这一生留下的怎么都是失败的足迹啊,词填得再好,能诵给何人听?
他默然了,无法再想下去,活到这个份儿上,李煜只求早死,死得痛快点。
这些想法只在脑子里打转转,他没敢明说,怕小周后担心,更怕她求着和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