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热门话题就这一个——天气,怪就怪在人们在议论时不经意间的眼神一瞥,抬手间的指指戳戳,不是指向天空,而是不由自主地都指向了那里——那个神秘莫测、戒备森严的皇城。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流言,就像一条毒蛇,凉嗖嗖地钻进人们的眼里耳里,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更多的人一堆一堆地聚集到不远的相国寺广场上,继续议论交流探讨,各种流言到了这里,不消半个时辰,就会像广场上成千上万的货物一样,星散到开封城的各个角落。
还是那句话,开封百姓里真有高人,一个上了把年纪的男人一边听他人议论,一边琢磨着什么。
似乎是悟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胯,脸上血色也没了,失声惊叫:“坏了,坏了,要出大事了!”
他人听他这一叫,都吓得支楞起耳朵闭上嘴,要听他讲下去。也有人埋怨道:“薛四,你这一惊一乍的,太吓人啦!什么事呀,值得那么大惊小怪?”
那个叫薛四的人,上身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露着半个胸脯,腰间横勒着一道草绳,绳下还别着一杆捅火的钳子。前面说话的那位抬手作势要抽他耳刮子,见薛四一缩脖子,就住了手,说道:“不是说你啊,薛四,哪儿有点风吹草动的都少不了你,你说你,别着个家伙就来了,那摊呢,连摊也不要啦?”
低头看见腰里的家伙,薛四也傻呵呵地跟着笑了,“咳,这不急嘛,一瞅这边人多热闹,来不及放下就跑来了,摊儿让嘎三帮忙盯着,没事。”
“啧啧,真有你的,放着钱不赚,什么浑水你都要?一?。”
薛四嘻笑着,“你真以为俺傻呀,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有钱不赚王八蛋,俺来这儿咧咧几句,没准过一会儿就有十个八个的跟俺去摊上了。”
“你刚才说的要出大事是什么意思?今儿就这点破事,天气没变、老道跑了、抓的人被训了一顿都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回到了最初的话头,薛四喉头有点发紧,颤声道:“俺跟你们说,老道的话俺悟出了点门道,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话。”
人们见他吞吞吐吐的,有点不耐烦了,吵吵嚷嚷地催骂着他。
薛四故意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害怕,他说:“老道说的那些,一句半句的大家都听见了,也联不上啥意思。不过有几个字,俺听得真真的,‘金猴虎头四’,金猴嘛,肯定是纪年,说的是年份呗,猴年!庚申年。俺推算了一下,列位知道那是哪一年吗?记住啊,那是大宋的开国元年!开国元年吔,刚刚十几年前的事,不会忘了吧?既然年份确定了,后面的三个字代表的应该是月日,俺算了两遍,错不了,金猴虎头四,就是庚申年正月初四。”
有人嘲笑道:“透着你有学问,都能推算年份了,跟卦摊上学的吧?”
薛四生气了,说道:“就欠不告诉你,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着什么,人们听不清楚,几双耳朵立刻凑了过来,薛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嗽了两声嗓子,双臂往胸前一抱,得意地说道:“知道庚申年正月初四那天是什么重大日子吗?知道吗?知道吗?那是当今皇上从陈桥驿回师进开封城的那一天!”
“啊!薛四,你的推算可当真?”
“千真万确!薛爷这脑子好使,随随便便到哪家王府当个狗头军师都够用。俺估摸着,老道说的变天,变的不是头顶上的天,变的是大宋朝的天,嘿嘿,擎等着看热闹吧。”他甩下一句要命的话,腆胸凸肚地回去卖他那口杂嚼去了。
所有眼神都齐刷刷地看向皇城,一阵静默,然后是一阵惊慌,七嘴八舌地乱嚷:“不得了,不得了!要照这么说,这是又要改朝换代了,要不就是换皇上?”
“开封百姓怎那么倒霉呀,三天五日地折腾,太平日子没几年,简直不让人活啊。”
“谁有那个胆啊,谁有那实力呀,这事儿离了军队能行?”
“不可能,老道一定是辽狗奸细,妖言惑众、扰乱民心。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是马上打江山的雄主,放眼天下谁还有那个能力?再说了,皇城是那么好进去的?你就是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也甭想攻进去。”
“没有军队,会不会起内乱?”
“内乱?怎么乱,谁敢?”
一个看着挺有学问的人不屑地说:“大宋朝的建立受命于天,顺应民心,符合历史潮流,不是谁想改变就改变得了的。”
人们最看不上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有人叱道:“扯淡!俺们说的是天气,一缕清风,一丝浮云,一片雪花,这是自然现象,跟历史扯得上嘛关系?”
到底是学者,大庭广众之下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我这是好心地提醒你们,祸从口出,别不识抬举。”
又有一个学者貌似高深地插话,开封城里这样的人忒多了,他说:“都别拌嘴啦,各修各的福,各位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一日两餐吧,俗话说,言多语失嘛。咳,人生无常啊人生无常,或寿比彭祖八百年,或如婴儿胎死腹中;亦可身轻体健逍遥享乐一辈子,亦或缠绵病榻求死不得。人生之脆弱,就如清风、浮云、雪花,转眼就会消弭于无形。”一扯还在与人争辩的那位,“快走吧,开课啦,去晚了,又该招先生骂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交头接耳道:“不行呀,大宋天下可千万乱不得啊,太平日子还不到二十年呢,乱了,倒霉的又是老百姓。走吧走吧,咱们去相国寺烧炷香,保佑保佑皇上福寿绵长、国泰民安吧。”他们互相招呼着进了相国寺山门,身后跟了一大群人。
人群散去,留下一团疑虑、恐惧的气场,窜行在开封城的大街小巷,久久不散。
信谣传谣,开封人有这个坏毛病,但是如果有外地人这样说,立刻会招致开封人的不满和反驳。但是不满归不满,这是个事实。
大宋名臣曾公亮就曾留下一句名言,批评这种坏风气,他说:“京师从来喜造谤议,一人造虚,众人传之,便以为实。”他说开封城里喜欢造谣传谣,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形象准确。
确实如他所说,开封此时虽然还不是多么的繁华,但是万国来朝,人烟辐辏,已经是个闻名遐迩的世界大都市了。自然是人多嘴杂、飞短流长,开封城里向来都是谣言肆意孳生的是非之地,往往是听风就是雨,一犬吠影,百犬吠声,用不了半天,一个流言就会闹得满城尽人皆知。流言在开封城里的传播速度和后果,不亚于一场鼠疫的爆发和肆虐横行。
当流言化成风雪,放在文人眼里,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谁能想得到?开封城里仅仅因为一条揣测天气变化的流言便演变为一场塌天大祸,搅扰得整个大宋腥风血雨,诡异事件层出不穷,此后三百年王朝历史的方方面面都打上了“天变”流言的烙印。
普普通通一条流言为何引发如此残酷的后果?个中奥妙没人悟得出来,即便许久之后,仍不时地牵动着开封城里千千万万人的心,凡是与这件事沾上点边的人,一生都会遭受到某种磨难。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恐慌的种子播撒下去了,该来的也就快来了!
只是,谁来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