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道题证明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恰如其分地找到等号成立的充要条件!
江水源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户,隔着扶疏的竹影远眺湖对岸的灯火与喧闹。夜晚的凉风趁机钻了进来,在他的脸颊、耳际、发丝间轻盈掠过,让有些呆滞的思维随之活跃跳动不已。然后他就产生了一丝疑惑:像这么明显的问题,这么多年难道就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解决过?
显然不可能!
真当那些挖空心思找题目、写论文的研究人员是傻的?
一念既起,便再也按捺不住。江水源干脆收拾起东西直奔图书馆,在电子阅览室打开数据库一查,果然不出所料,关于矩阵秩的不等式等号成立的论文足足有一二十篇之多,几乎是被人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法证明过,甚至有些是思路完全相同、换个题目就在别的地方发表出来。
匆匆扫完论文,江水源开始烦恼另一个问题:那现在是把别人的直接抄过来,还是自己再另辟蹊径?
当然,看过那么多论文,再找出一条新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还是那句老话,真当那些挖空心思找题目、写论文的研究人员是傻的?可真要直接抄别人的论文,又觉得有些心虚。虽然是开卷,但毕竟那是别人的成果、这是自己的考试。偷来的锣鼓怎么敢大庭广众地敲?
思忖片刻,江水源决定如果能想出新方法,自然万事大吉;实在想不出来,那就抄一篇应付差事,怎么说借鉴别人成果也是在规则范围内。
熬了大半夜,江水源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第二天早上只好随便抄了一篇自认为比较巧妙的证明交了上去。交卷的时候,景鹏正好走了过来,看到顶着黑眼圈的江水源便主动问道:“觉得题目怎么样?你都做完了么?”
“题目还蛮有区分度的,前面比较基础,越往后越难。做倒是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最后一题你是怎么做的?”
江水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实说,我看了网上很多证明方法,自己又没有更新的思路,只好随便抄了一篇完成任务。”
景鹏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是开卷,不就是允许你翻书上网找资料么?而且我想跟你说的就是,想当数学家、想搞科学研究,参考别人成果是必须的,而且是开始的第一步。否则劳心费力做了半天,都是重复别人几年前、几十年前走过的路数,有什么意义?就像孟德尔遗传定律,在几十年后又被荷兰的弗里斯、德国的科伦斯、奥地利的切尔马克先后独立发现;还有快速傅里叶变换,通常认为是库利和图基在1965年发明的,其实早在1805年高斯就已经提出类似算法,在此期间还数次被其他人以各自方式提出。在几十年前,我们可以说是信息交流不畅、沟通存在障碍所致,如果今天还出现类似问题,那就是我们前期文献准备和查重工作不扎实了!”
江水源态度恭敬:“受教了!”
“当然,参考别人成果首先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不能剽窃抄袭。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引用或参考别人的成果,一定要明确标明。”
“考试的时候也包括?”
“包括!学术规范就是通过严格的日常训练,才变成严谨的学术习惯的,不要怕麻烦。要是你因为不好的学术习惯而被冠上‘学术不端’的帽子,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同时你还要注意,在参考别人成果的时候,一定要确认别人走的路、得出的结论都是正确的!”
“呃……难道还有不正确的?”
景鹏被逗乐了:“说笑了吧?要是发表出来的结果都正确,我们早就飞出太阳系了!前段时间不是有新闻报道么?有200多名心理学家对28项高引用和轰动性的研究进行检验,其中一半左右是无法重复的,也就是说,大约占50%至少不那么可靠。这还是些非常出名、比较靠谱的研究,那些不出名的、发表在边边角角里的论文结果又如何呢?是不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这还真是!”江水源从来没想到素有“象牙塔”之称的学术圈居然还有这一面。
“或许你会说心理学本来就是一门玄学,很多种因素都可能导致实验结果不能重复。那么我们可以说说一直以来比较热门、比较科学的MOF材料,也就是金属-有机骨架材料研究,据一项研究得出的结论,同样有20%的论文实验结果无法重复,那些基于这些错误实验结果的论文又怎样呢?还有近来刚被揭开的心肌干细胞再生修复领域,被发现最基础的研究就是造假,导致整个研究方向几乎全军覆没。所以说,做学问、搞研究任何时候都要大胆猜想、小心求证,其中就包括对前置的研究结果的检验。”
江水源想起前不久阿蒂亚爵士宣布自己证明了黎曼猜想的事,忍不住感慨道:“看来学术研究就跟行军打仗一样,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稍不留神就会中了圈套,破军杀将。”
景鹏道:“你有这个觉悟最好!”
当天晚些时候,仇万平紧急召见了几何教研室的高伯助。高伯助是光华大学数学博士,前两年刚招进学校,是教研室里最年轻的讲师。仇万平见面便劈头盖脸地道:“小高,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高伯助一头雾水。
“咱们数学系今年不是招了个保送生么?”
“这我知道,之前他刚来的还见过,长得又聪明又帅气,听说还获得过全国数学和生物两项奥赛一等奖,真是咱们学校难得的好苗子!怎么,主任你想让我辅导他么?”高伯助满脸的跃跃欲试。
仇万平脸一黑:“辅导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有个关于他的事情要麻烦你。是这样的,这个保送生小江人确实非常聪明,之前又学过奥数,本来是要保送经世大学,结果阴差阳错来了咱们学校,所以难免有点傲气,刚进校没多久就要求参加大一到大三的期末考试——”
“哇,那么厉害!那主任你同意了么?”
仇万平脸更黑:“同意什么呀?!万一他参加考试还过了,校内外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咱们数学系大三的课程连一个高二学生都会做,以后咱们数学系的脸往哪儿搁?所以我就想着用考查代替考试。第一场考《数学分析》,因为不太了解他的情况,所以题目出得——嗯,比较简单,结果让他全答对了。然后第二门《高等代数》,我就建议题目出得难一点,不说故意为难他,至少不能让他满分,给咱们系多少留点面子。结果没想到他们出的题目连我都会做!”
“那确实是太简单了点。”
“嗯?”
“我的意思是问,那主任您找我来的目的是?”
“现在小江的第二门又满分了,马上要考第三门《解析几何》。《解析几何》是咱们数学系大一的三门专业基础课之一,共5个学分。今天我找你,目的就是请你出10道大题给小江,形式是开卷,答题时间大概在12个小时左右。”
“这样啊?”高伯助有些疑惑:如果只是出10道题的话,打个电话就行,何必要让自己跑一趟?
仇万平果然又补充道:“当然,我还有个小要求,就是考查的知识点既要在课程范围内,又要控制题目难度;既不能让他再得满分,又不能让他不及格。最好是让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最后只能得85分左右,从而挫掉他的傲气、保留他的锐气,让他充分认识到大学的内容还是很有难度的,咱们数学系的课程还是很有启发意义的。怎么样?”
高伯助眨巴眨巴眼睛:“主任,这、这要求有点难啊!要不还是你亲自来命题吧!”
仇万平怒了:“我要是能命题,还会找你啊?赶紧的,数学系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面子,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