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葛钧天慢悠悠吃完包子,收拾起心情,拖着行李来到半山居教职工宿舍。很不巧,临近期末,事务繁忙,惠成泽老爷子和惠琼琚都不在家。葛钧天和师母聊了会儿,便轻车熟路地来到数学系大楼。
说是大楼,其实只是路边一栋四层高、灰扑扑不起眼的欧式建筑,乍看和老旧民宅没什么区别,青砖外墙上到处盘络着铁丝一样的爬山虎藤蔓,其间偶有几片经霜似凋未凋的枯黄叶片,表明一旦到了夏天它将会是怎样的浓密和繁茂。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两旁悬挂的十多块金属牌匾,其中不乏“国家重点一级学科”、“国家基础学科人才培养基地”、“中华数学会”、“科学与工程计算国家重点实验室”之类国字头的荣衔,瞬间展露出这栋大楼丰厚的文化底蕴。
作为中华科学院院士,惠成泽能够享受到的待遇之一就是在这栋大楼里有一间颇为宽敞的研究室。葛钧天走进研究室的时候,便看见惠成泽和几位研究生围坐在一起,正围绕着某个学术问题进行探讨,有时还争论得非常热烈。他在最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认真听他们讨论。
听了一会儿之后,葛钧天忍不住插话道:“关于如何进一步解决莫德尔猜想的问题,我觉得除了延续早年间韦伊的推广定理以及西格尔的丢番图逼近方法外,还可以参考泥轰东京理科大学谷村俊二教授发表在asian_journal_of_atics第102期上的一篇文章。虽然谷村本意只是想提供一种技术,来分析阿贝尔簇上p幂挠点当特定化到特征p时是如何退化的,但这种技术中蕴含的理论还是非常具有创见的,相信对解决莫德尔猜想会有很大帮助。”
一群人闻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研究室里多了个人。其中不乏有认识葛钧天的,马上追问道:“葛师弟你研究过这个问题?”
“没有!”葛钧天很干脆地回答道。
“那你怎么知道谷村俊二的那种技术会对解决莫德尔猜想有很大帮助?”
葛钧天笑了笑:“因为一旦解决莫德尔猜想,一个直接的推论就是证明费马方程x^n+y^n=1在n≥4时最多只有有限多个非零有理解,从而使得费马猜想的研究获得一个重大突破。我在中学里闲得无聊,经常翻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想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然后就碰巧看到了谷村俊二的那篇论文。”
那人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你知道谷村俊二的这种技术会对解决莫德尔猜想有很大帮助,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深入研究下去?”
其他人也暗暗点头。
莫德尔猜想是关于算术曲线有理点的重要猜想,1922年由英国著名数学家莫德尔提出。世界上很多数学家为证明这个猜想而殚精竭虑,也有无数人在此折戟沉沙。——事实上,在韦伊和西格尔做出有益探索以来的数十年间,学界对莫德尔猜想的证明几乎没有什么太大进展,以至于有学者慨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至少在数论中,这是个世纪性难题”。
正因为这个猜想是如此困难和重要,一旦解决,马上就可以在学界赢得巨大声望,甚至荣获孙元起国际杰出青年科学家奖都有可能。这对甘于贫困、只望成名的学者来说,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在座诸人平心而论:假如谷村俊二的技术真能有效证明莫德尔猜想,自己会憋着大招不动手,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很显然,就算他们是同门师友,自己也绝对做不到如此慷慨!
葛钧天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摊着手说道:“没有深入下去的原因很简单,谷村俊二的这种技术——姑且称之为指标为p的群概型,或者说‘p可除群理论’——就是一杆枪,想要打好莫德尔猜想这场战役,光靠枪是没用的,至少单单一杆枪还决定不了战役的胜负。要想解决莫德尔猜想,还需要更多的理论和方法,以及研究人员的聪明才智!”
“既然如此,你怎么就肯定谷村俊二的那种技术有用呢?”
有用你为什么不用?不用你怎么知道有用?这似乎是个永远跳不出来的死循环。葛钧天无奈地耸耸肩:“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是你已经说了!”
葛钧天对这位如此耿直,或者说是二,的家伙实在忍无可忍:“好吧,你等我哪天有空找人写篇文章,好好证明给你看看。”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对于情商跌破灵长类动物底线的家伙,葛钧天实在无力吐槽:“我有几个学生还有天分,等他们高中毕业、考进大学、进入数学系、着手研究莫德尔猜想的时候,估计我就有空了。——你也别问具体多少年,我估摸着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七八十来年,你就慢慢候着吧!”
惠成泽终于开口说话:“钧天,你懒散的性子也是该改改了。既然知道谷村俊二的技术对解决莫德尔问题有帮助,为什么不静下心来好好深入研究一下?盯着大问题、大目标是没错,可老想着摘西瓜,对脚下满眼的芝麻、土豆却视而不见,甚至是一叶蔽目不见泰山,这种高不成低不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想法也不是学术研究应有的态度吧?”
葛钧天自然知道惠成泽的意思,低眉顺眼地答道:“您说的对,我争取改!”
惠成泽道:“不是争取改,而是要即知即改、立行立改!人生能有多少年给你耽搁?”
葛钧天不敢说话了。惠成泽也知道响锣不用重锤,又看向刚才与葛钧天争辩的那位研究生:“匡明,刨根问底、不耻下问是一种很好的求知态度,但作为研究生,开始着手探索一些前人未知的领域,就不能事事都指望着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别人都把路子蹚好了,我们还要研究干什么?”
匡明吭哧吭哧地说道:“我只是想少走一些别人走过的弯路。”
惠成泽摇摇头:“既然是研究,就肯定要走弯路,这也是研究的魅力所在。如果都是直路,一马平川,一眼见底,还需要那么多研究人员探索干什么?更何况走弯路也是积累更多知识、发现更多问题的过程。”
匡明一脸受教地神情:“老师,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你们就回去好好读一读谷村俊二的那篇论文,开学后每人写篇读书笔记过来,看看是否如钧天所言,对解决莫德尔猜想有很大帮助。”
见惠成泽要端茶送客,研究室里的学生顿时作鸟兽散。
等学生都走完了,惠成泽冲葛钧天招招手:“过来坐我旁边。说说看,这次会京城都有些什么目的?是不是研究中又遇到什么问题?”
葛钧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主要是想拜见一下老师——”
“这条略过。”
“还有见见琼琚。”
“这话你跟琼琚说去,不用在老头子面秀恩爱。”
葛钧天有些发窘,只好老实交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请老师出面,去跟学校招生办要个保送名额。”
“给谁?”
“江水源,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学生,您在淮安府中也见过。”
葛钧天怕老爷子贵人多忘事,还想接着把江水源情况再介绍一遍。惠成泽伸手止住了葛钧天的滔滔不绝:“江水源那孩子我知道,不用你多说,他是非常不错,智商之高为我生平仅见。可他现在不是才高二吗?就算他想直接参加高考,估计考上经世大学也问题不大,要什么保送名额?”
葛钧天苦笑道:“确实,他是想直接参加高考,而且考上经世大学也问题不大。关键是我怕不用保送名额,他会被人半路截胡。”
“什么意思?”
“怪就怪江水源那小子太能折腾!我一不留神,他就偷偷出版了一本关于国学论难的专著,虽然不是非常学术的那种,但绝对是普通大学生难以企及的。而且他之前获得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据说目前还有一本文集正在印制当中。您也知道,咱们经世大学招生办的那群人鼻子有多灵,一旦得到消息,保证跟见了血的鲨鱼似的扑上去。咱们数学在学校不算强势学科,至少和国学比起来不算。”
“你想让他读数学系?”
“没错!”
“强扭的瓜可不甜。”
“就我对江水源的了解,他对数学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他人聪明,上手又快,导致涉猎的东西太多太杂,有点不分主次。给他圈定一个范围,未尝不是件好事。何况咱们数学系想要发展,成为世界排名前列的专业,没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学生能行吗?就算退一万步说,他到经世大学以后真的不喜欢数学,第一学年不是还可以转院系吗?”
惠成泽思忖片刻后缓缓说道:“要我厚着老脸找招生办要个保送名额也不是不行,但你先得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