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母亲把眼睛看向了小庆,问道:“为什么说不能招惹刘同学家里的人呢?”
小庆显然是喝多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忙对李芳母亲说道:“他喝多了,您可别听他乱说。”
我话音刚落,小庆硬着舌头说道:“我、我咋乱说了,问问他们俩……他们俩也、也知道……”
我扭头对小庆说道:“你喝多了,回去睡觉吧。”
“我、我才不回去咧,我、我还要跟你去、去垃圾堆那里偷、偷东西呢。”
啥!我一听差点儿没从凳子上跳起来,那是偷东西吗,找东西,一字之差失之千里呀,再说垃圾堆里的东西还用偷吗。
李芳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庆,没说话,小庆继续说道:“我、我听俺爷爷说过,俺爷爷说……黄河他们家里过去有、有很多四旧,文革的时候红卫兵从他们家里抄出很多很多东西,有、有一把木头剑,村里有人把它当柴禾烧粥喝了,最后喝死了好几个人,还有……还有……他奶奶割自己腿上的肉当药引,去…救人,村里人知道了,集资给他们家送了一块大匾,土改的时候,给、给俺们村姓王的一家拉走做案板了,后来……后来王家那俩儿子都疯了,现在还有一个疯子活着咧,不信您去俺们村瞧瞧,还、还、还有……贾、贾……”
我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李芳母亲这时候已经一脸惊惧,都不敢再看我了。我知道,这时候要是拦着小庆不让他说,只会让李芳母亲更加疑心,不如等小庆说完了我再解释。
“还、还有……贾富坤家,分、分了他们家的新房子,从墙里挖出不少黄金,最后、最后……”小庆狠狠打了个酒嗝。
李芳母亲忙问:“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他小儿子自杀了。”新建在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
小庆接着又说:“死得很惨呀,跟火车碰了头儿,给、给火车把身子拖碎了,还、还给一群野狗吃了……”
小庆这话一出口,李芳母亲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忙说道:“婶子,您可别误会,他们这些人是惹了俺们家,不过他们的死跟俺们家里的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俺们家里的人可没害他们呀。”
“谁、谁说是你们家害、害他们了,这、这是他们罪、罪、罪什么得。”小庆说着,还醉醺醺一挥手,总算说了句人话。
“罪有应得?”我见李芳母亲的额头都冒冷汗了,扭过脸看着我问我:“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
李芳母亲顿时怔愣起来,呆呆地不再说话了。
我赶忙又说:“婶子,您别怕,他们那些人都是犯了大罪过,并不是得罪了俺们家就会死,都是碰巧了,喝粥死的那几个,他们上黄花观逼死过那里的歆阳子观主跟歆阳子的几个徒弟,王家疯掉的那兄弟俩,偷过人家东西、糟蹋过人家庄稼,还有贾富坤的儿子,没死前就是个地痞流氓,后来打人,把人家打残废了,本来给判了刑要蹲监狱的,贾富坤花钱走后门把他儿子买了出来,他儿子从监狱出来以后就莫名其妙自杀了,这都跟我们家没关系。我奶奶说,像这种横死的人,都是前有因后有果,很多原因凑到一块儿造成的,不能说得罪俺们家就会死就会倒霉。”
我这一番话说完,整个屋子里静了下来,谁也不再吭声儿了。
许久后,李芳母亲回过神儿问我:“那我儿子是不是也犯了啥大罪过?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给吓死呢?”
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说道:“要是有罪过也是上辈子犯的,这辈子那么小他能犯啥罪过。”
“那为什么是我儿子呢……”李芳母亲哭上了。
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说道:“婶子,您别难过了,人的命天注定,有时候这就是命。对了,今天晚上俺们几个要到垃圾场那里找东西,那东西可能就是您儿子的心愿,给他了了心愿他就能离开了,将来还能投胎转世。”
李芳母亲听了抹了抹眼泪,问我:“他真的能投胎转世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说真的,我当时并不确定人死以后会不会投胎转世,不过,十几年后,当第一个有前世记忆的人来找我求助的时候,我确定人死后确实能投胎转世。后来接二连三又来了好几个,这叫我更加确实了,不过这是后话。
这时候,李芳母亲又问我,“那你们要找什么东西?”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说着,猛然灵光一现,转口说道:“要不您跟我一起去吧,等我们把垃圾堆刨开,你看看里面有没有您儿子的物件儿。”
李芳母亲点了点头。李芳母亲能跟去,那就事半功倍了,至少她能给我们一些参考,再说就不用把强顺的阴阳眼再弄出来了,我也就不用再给自己放血了。
说定了以后,我们并没有着急往垃圾场那里去,因为天气热,贫民区这一片的人睡的都不是太早,十来点还有人在外面乘凉,外面有人,去垃圾场找东西也就不合适了。
我们几个就在李芳家一直看电视,直到把电视看的每个电视台都成了雪花为止。过去那些电视台不是二十四小时播放的,最早的十一点半就停了,最晚的也不超过十二点半,而且台也不多,就那么三四个。
等我们把最后一个台也看成雪花的时候,已经十二点窜头儿了,我从凳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强顺他们三个已经昏昏欲睡了,李芳母亲倒是比我还精神。喊醒他们三个,我们全都到水龙头那里洗了把脸,一起出了门。
书说简短。来到垃圾场、来到之前那堆垃圾跟前,我们每人找了根木棍,皱着鼻子用木棍挑起来了那些垃圾。
李芳母亲呢,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一边照亮,一边挨个看我们挑开的那些垃圾。
垃圾挑到一大半儿,李芳母亲突然叫我们停了下来。这时候,她手里的手电照在一个被其它垃圾埋了一半的物件儿上,看上去像是个红壳子,因为给埋了大一截儿,具体也看不出是个啥,李芳母亲这时候也不嫌脏,踩着那些垃圾走过去,伸手把它拽了出来。
我打眼一瞧,原来是辆红色的玩具汽车,个头儿比我们用的文具盒小一点儿,不过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车门没了,四个轮子还少了俩。
李芳母亲用手电把玩具汽车反复照了照,说道:“这个玩具汽车跟我儿子过去的那个一模一样。”说完,扭过脸问我:“我儿子是不是想要这个?”
那鬼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在刨这个破玩具汽车,我点了点头。
李芳母亲又问我:“接下来怎么办呢?”
听李芳母亲这么问,我盯着她手里的玩具汽车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对她说道:“我现在想到两个法子,第一个,我用这个玩具汽车摆个困鬼阵,把您儿子引到阵里抓住,然后带回家让我奶奶送走他。第二个,您买个新的玩具汽车,给您儿子埋到坟头,最好再到扎花圈纸人的地方,给他扎个汽车,到坟头给他烧了,他收了东西以后,自己就会走了。”说完,我问李芳的母亲,“婶子,您觉得那个合适呢?”
李芳母亲看了看我,没说话,眼神儿一低,看着手里的汽车发起了呆,不一会儿,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不过眼泪却跟着流了下来,在我看来,她这时候一定在回忆她儿子玩汽车时的雀跃情形……
一转眼,又是一个星期天,星期六晚上我又住在学校没回家,星期天上午,李芳来住处找我,说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我点了点头。
李芳家的那条胡同口,停着一辆大卡车,拉货的那种,像个庞然大物似的把路堵的严严实实的。这是李芳的父亲从他们厂子里找来的,卡车车斗里放满了花花绿绿、纸扎的物件儿,房子、童男女、纸马、金山银山、最主要的,还放着一辆纸扎的小汽车。
李芳母亲带着我跟李芳坐进了卡车驾驶室,李芳父亲带着几个厂子里的同事登上了后面的车斗里。
他们选择了我说的第二个法子,到了坟地烧纸上香、烧纸火,一切做的妥妥当当,相信李芳的弟弟一定拿着他的汽车,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眼看着,这事儿就算结束了,谁知道,并没有结束,虽然李芳的弟弟至此再没来家里闹过,不过,又出现了另外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一个星期后,李芳突然再次旷课,在她旷课的第二天下午,我们一放学,李芳母亲在学校门口站着,一脸憔悴,见我从学校出来,赶忙走过来把我拉到了一个背人的地方。
李芳母亲很伤心告诉我,李芳突然得了怪病,这时候已经送进了医院。李芳母亲想叫我跟她到医院里看看,看李芳是不是又给鬼附了身。
我二话没说,把书包往住处一扔,随李芳母亲搭上了最后一班通往市里的公共汽车,小庆强顺他们三个也跟着去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医院,而且是我们市里最好的医院,中心医院。那时候还小,啥也不懂,就知道给李芳母亲带着在医院里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一片破旧的红砖楼房里。
这是个住院部,我记不清到底是二楼还是三楼了,只记得李芳住的是一个大病房,里面最起码有八九张床铺,李芳在最里面的床铺上上躺着,李芳的父亲在病床边上坐着,身上依旧是酒气冲天。
等我们走近了一看,李芳插着氧气管,挂着输液瓶,眼睛轻轻闭着,脸色煞白,不过嘴唇却是青紫色的,看着又安详又吓人。
征得李芳父母同意,我走过去给她掐了掐中指,又掰开眼皮看了看,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没事儿,至少跟鬼神没关系,是一种实病。
李芳母亲问我看出啥没有,我摇了摇头,问她,医生没说李芳这是啥病吗?
先天性心脏病,李芳母亲抹着眼泪说道。
我又摇了摇头,一脸沮丧,这个,我真的治不了……
医院那次,是我见李芳的最后一次,一直到初一这个学期结束,李芳一直都没回学校。
后来,听我同桌说,李芳父母借了很多钱,上北京给李芳治病去了,而且医院也检查出李芳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因了,就因为他父亲!
他父亲没跟他母亲结婚的时候就是个大酒鬼,整天醉生梦死,整个人就像一个盛满酒精的大毒坛,这种酒鬼,生出的孩子得先天性痴呆和先天性心脏病的几率很大,李芳是先天性心脏病,他弟弟绝对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甚至比李芳的还要严重,要不然,他弟弟怎么会受到丁点儿惊吓就猝死呢?
后来,我跟奶奶说了这件事,奶奶说,有时候,人都是自己作自己的……
初二开学的时候,我们没再去那个子弟学校,因为他们学校的借读费增加了,我们在那里也没好好学,成绩都不怎么样,家里人又给我们四个转了学,转回了我们的对口中学,那里不用交借读费。
这个对口中学在西村,让我庆幸的是,胡慧慧,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