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心情复杂地回了厢房。
弟弟不听话去了外面,妹妹还算乖巧留在书房,阿桔想一个人静静,便坐在厢房外间,忐忑不安。
他说路过,路过来这里做什么?
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出现,再加上如娘的事,她差点都忘了还有那样一个人面兽心的……
“大姑娘,家里来客人了吗?”如娘挑开门帘,好奇地走了出来。
阿桔压下心头烦躁,强装自然地解释道:“是教小九功夫的赵公子,路过而已。”
“小九还在学功夫啊?”如娘越发好奇地问,坐到阿桔对面跟她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桔不想多提那人,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刚说完,门口林竹探头进来:“大姐,赵公子送了一头鹿给咱们,还是活的呢,现在他走了,你们要不要过去看?”
阿桔对那人送的东西半点兴趣也无,如娘却眼睛一亮,走到她身前拽她:“大姑娘快走,我还没见过鹿呢,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那种新奇东西!”
她热情拉她,阿桔不去吧,怕惹人怀疑,毕竟鹿确实是难见之物,她没有理由不想看。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如娘,阿桔不得不站了起来,打算过去看一眼便走开。
三个姑娘一起出了门。
林家墙边有颗柿子树,那头鹿就拴在树下面,柳氏母子正在那儿打量。门口有街坊朝里张望,知道林贤不在家,来看热闹的多是女眷孩子。柳氏热情地邀她们进来,一边看鹿一边介绍赵公子跟自家的渊源,一时间院子里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林竹如娘分左右拥着阿桔挤了进去。
那是一只比普通山羊略大的母鹿,毛色棕黄间杂着圆圆的白色斑点,好看极了。或许是周围人太多,它紧张地卧在树下,脑袋耳朵不安地转动,眼里是害怕防备,跟孩子似的灵动,让人想亲近它。
阿桔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母鹿左后腿缠着纱布,也不知是自己受的伤,还是被捕鹿人伤的。至于母鹿的肚子……
“你看这鹿肚子那么大,奶.头鼓胀胀的,肯定是要下崽儿了。小九娘你们运气真好,这一大一小怎么也能卖百十两银子吧?”隔壁的王家媳妇颇为羡慕地道,村人再没见识,也知道鹿身上都是宝,皮毛鹿肉特值钱。
柳氏还没说话,林重九紧张地抱住她胳膊,仰头哀求:“娘,赵大哥说鹿是送给我的,我想养着它,咱们不卖行不行?”
柳氏好笑地摸摸他脑袋,扭头对王家媳妇道:“这是人家赵公子特意送我们的,卖了多不合适,养着给孩子们玩吧。”又低头吩咐林重九:“既然你想养,以后就由你去折树枝喂它,不许偷懒!”
林重九兴奋地问:“鹿吃树枝?”
柳氏拨了傻儿子脑袋一下:“树枝上不是还有叶子吗?不过娘也不懂,回头问问你爹跟赵公子,他们应该知道。”
林重九点头:“赵大哥肯定知道,他懂的事情可多了……”
阿桔其实还是很喜欢这头鹿的,可听母亲弟弟一再提到那人,她心中烦乱,找个借口回屋了。
如娘看着她离开,回头看鹿时,既羡慕又感慨。赵公子如此费心讨好,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动心了吧?
~
整整一天都不断有村人过来看热闹,林家院子里闹哄哄的,直到黄昏才消停下来。
晚饭过后,正是村人纳凉的好时候,林贤夫妻俩一起出去串门。
阿桔跟林竹在院子里下棋,如娘坐在一旁看她们。
林重九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阿桔见弟弟不过来也不去屋里更没有去看他的新宠,而是站在不远处朝她挤眉弄眼,登时明白了,找个借口把位置让给如娘,她过去找弟弟,领他去上房“洗手”。
进了堂屋,林重九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孟大哥在后门口等你呢,你快去吧。”
阿桔已经料到了,孟仲景一定是因为那人过来不放心了,想问问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只是她还在恼孟仲景认错人一事,这两天都不想见他。阿桔低头,轻声嘱咐弟弟:“我不去了,你去告诉他,就说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大姐怎么不去啊?”林重九很困惑,以前可没有过这种情况啊。
“那个不用你管,你帮忙传话就行了。”阿桔心里烦,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林重九纳闷地挠挠脑袋,去后门口找孟仲景。
门开开,来人却不是预料中的未婚妻,孟仲景眼里的失望根本掩饰不住,急着问林重九:“你大姐呢?”
林重九便把刚才的事小声学了一遍。
孟仲景呆住了。
他这样,林重九有点不自在,想到自己新得的宝贝,马上邀请道:“对了孟大哥,赵大哥送了我一头揣着崽儿的母鹿,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仲景脸上顿时冷了下来。
赵公子给林家送鹿一事,几乎整个村子都传遍了。那些人不管见没见到赵公子,都把人夸得跟神仙似的,更有人暗暗猜测赵公子是不是对林家姑娘有意思。幸好林家名声很正,说那话的人才起头就被人顶了回去,或说林贤不是那种人,或道赵公子行事极有分寸,当家人不在连大门都不进,送礼不过是看在跟林重九的师徒情分罢了。
而最刺他耳的是,不止一人念叨如果阿桔没有定亲,跟赵公子倒是相配,可惜……
难道他跟阿桔就不配吗?他跟她青梅竹马,就因为他家里没钱,在那些人眼里就配不上阿桔了?
村人这样想,那人更是这样想,眼前浮现马车上男人得意的笑脸,孟仲景恨得呼吸都重了。
他绷着脸,林重九莫名不安:“孟大哥你怎么了?”
男娃声音怯怯的,孟仲景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失态,摇摇头准备离去,才走两步又顿住,犹豫片刻,还是迟疑着问:“小九,你大姐她,是不是也很喜欢那头鹿?”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了,林重九仔细想了想,茫然地道:“二姐很喜欢,一直蹲在旁边看它,大姐刚开始看了会儿,后来就再也没有凑到跟前去,不过她进门出门时偷偷往那边看了好几眼,我叫她去跟前看她又不去,真奇怪。”
孟仲景心沉了下去,会偷看,就是喜欢了。
赵公子那么有钱,这次送鹿,下次再送旁的什么,她能喜欢一次,就会喜欢两次,恐怕早晚都会……所以现在她就不想见他了,怕被他看出来?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走了,彻夜难眠。
阿桔也睡得不安稳,一会儿担心那人纠缠不放,一会儿恼孟仲景认错自己,前所未有的烦躁。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穿衣时瞥到那边如娘叠起来的衣裳,白裙下压着一角灰绸。
是给弟弟缝的那件吗?怎么还没有缝好?如娘绣的快,给她跟妹妹缝衣裳都没用上一天的。
或许是昨日一直看鹿的缘故吧?
阿桔摇摇头,挥去那些胡思乱想,如娘送他们衣裳是好意,可也没说非要一天完成,兴许人家昨日就是想待一天呢?哪有她这样在意时间的,人家又不是家里的丫鬟。
陪弟弟妹妹念了一上午的书,阿桔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只是晌午歇晌时,她忽然就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如娘背对自己坐着,两侧有灰绸垂在炕上,像是在缝东西。
阿桔还有些迷糊,双眼半睁不睁地看着如娘背影,刚想开口,目光再次回到那灰绸上。
那么长的袖子,一看就不是给弟弟的,也不像是给她自己的。
阿桔睡意全消,怔怔地盯着如娘背影。
给父亲做的?肯定不是。不提如娘一个适婚姑娘送父亲衣裳妥不妥,就算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必遮遮掩掩,她们姐妹在的时候不缝,偏要等到她们不在或睡下才开始。
不是父亲,这个村子,如娘也就认识孟仲景一个大男人了。
可如娘最近分明没有主动提起过孟仲景,她也不可能知道孟仲景该穿多大尺寸的衣裳……
前面的人突然侧头,好像要拿什么,阿桔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醒着。
过了约莫两刻钟,快到平时她该起的时候了,阿桔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如娘她醒了,忽听身侧有动静。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如娘把还没缝完的衣裳叠了起来,摆在另一边炕头,再用换洗衣裳遮住,严严实实。
阿桔只觉得全身发冷。
如果如娘真是给孟仲景缝的,她这些日子掩饰地也太好了。
又或许,虽然是给孟仲景的,却只是为了报恩,怕她误会才没有告诉她?
回想这几日如娘的言行举止,阿桔不愿把人想的太坏,只是也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与如娘相处。
自认做不到表里不一,阿桔尽量待在书房减少跟如娘相处的时间,不让她察觉她的态度变化。
她耐心地等着,不管如娘到底是给谁做的衣裳,总有送出去的那一天。
阿桔很想知道,如果那人真是孟仲景,孟仲景收到衣裳时,会有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