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在云阳侯府见到了景王妃。
景王妃是自己来的,并没有带福哥儿,阿桔跟景王妃打照面时,发现景王妃看了看她身后,然后朝她笑了。浅浅的一笑,仿佛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可她笑得那么和善,阿桔心里竟生不出任何局促之感。
“灿灿怎么没有来啊?”景王妃示意阿桔坐在她下首,轻声问道。
她眼里有丝狡黠,阿桔暗道京城里的人果然个个心思通透,不过还是笑着解释道:“早饭时在她祖母那里得了好玩意儿,眼里只剩祖母了,我问她要不要出门她都摇头,赖在祖母怀里哪都不肯去。世子呢?我还跟灿灿说来这里可以看到哥哥呢,幸好灿灿没来,要不误会我故意骗她,又要跟我耍脾气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景王妃微微诧异,不由自主打量起阿桔来。
头戴金嵌红宝石的凤尾簪子,耳边缀着南珠耳坠,将她白里透红的脸蛋衬得端庄柔美,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她,娴静似水。景王妃还记得,初次见到阿桔,是在元宵节赏灯会上,那会儿阿桔看起来就是一个被丈夫宠爱的小媳妇,柔柔的,一看就是纯善之人。再见是福哥儿满月,阿桔乍看是挺像世家媳妇的,但看她时眼里的敬畏又暴露了她很少跟贵人打交道的不足。接下来,每次见面她都能发现阿桔身上的微妙变化,到今天,阿桔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她的面撒谎了。
想想也是,阿桔虽出身农家,却是读过书的,比京城贵女少的就是眼界,但她嫁给赵沉后,跟着赵沉一起经历那么多,赵沉私底下肯定也指点过她,要是阿桔还跟初次进京一样,赵沉估计也不会如此宠她。
如果说之前景王妃对阿桔还有因为出身不同而生出的提拔指点之意,现在已经把阿桔当真正的世家夫人相待了。她朝阿桔笑笑,同样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福哥儿倒是还记得妹妹,只是他父王不喜欢他跟我来这种女眷参加的寿宴,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写字呢。”
她看出来了,上次淑妃的话让阿桔很不自在,因此猜到阿桔今日可能会带灿灿过来,她故意没有带福哥儿,免得惹起闲言蜚语惹阿桔难堪,只是没料到阿桔竟然也没带女儿来。这样也好,阿桔不想借女儿跟王府攀交情,反倒值得她深交,没有辜负她之前的另眼相看。
没了孩子们的牵绊,两人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阿桔眼皮忽的一阵跳,她微微低头,等眼皮不跳了,继续与景王妃说话,只是不知为何,胸口有些闷,莫名地烦躁。阿桔悄悄摸摸肚子,莫非这次真的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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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竹轩后面竹林前的草地上,宁氏吩咐丫鬟铺了蓝色粗布,她坐在上面陪灿灿看鹿,不远处呦呦正领着一头幼鹿溜达。一出生就被阿桔养着,呦呦早就不怕人了,特别是常常见面的宁氏等人。
灿灿坐在祖母怀里,手中拿着一根柳树枝朝小鹿召唤:“呦呦,呦呦!”
不管大鹿还是小鹿,小丫头都喊呦呦的。
可惜任她如何喊,两头鹿都不理她。
灿灿也不失望,继续喊着玩。
宁氏抱着小丫头,给她编鹿娘亲跟鹿宝宝的故事。灿灿听得可认真了,只是宁氏每说一个新鲜词她都要仰头问那是什么意思,宁氏耐性再好渐渐也受不住这种鸡同鸭讲,低头亲亲孙女,柔声哄道:“灿灿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外面该热了,热得灿灿身上出一身汗,臭臭的不好闻。”
赵沉曾经故意熏过妻子女儿,灿灿对臭臭印象深刻,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拽着祖母要走:“回去,回去了!”
爱臭美的小丫头,宁氏在心里笑孙女,弯腰想抱着她走。灿灿乖乖给祖母抱,只是没走多远就要自己走。孙女主意大,宁氏不勉强她,跟孙女玩追人,故意让小丫头走出一段距离她再假装追,看小丫头颠颠努力往前跑的娇憨模样,再听她清脆动听的笑声,宁氏心底一片柔软。
闹着闹着,旁边一条小道上走过来一个丫鬟,宁氏扫了一眼没有多看,继续陪孙女玩闹,只是当她发现那丫鬟越走越快最后冲向孙女时,心忽的就提了起来,一边拼命追向离自己几丈远的孙女一边喊她快回来,问梅更是直接朝那丫鬟冲了过去,口中大声喊人。
灿灿呆呆地站在路中央,好奇地看着那边跑过来的人,听到祖母喊她,她回头,却见祖母也在朝她跑。灿灿咧嘴笑了,以为祖母要追她来了,继续往前跑,边跑边欢快地笑,直到被人抓起来时,她的笑声微停之后陡然变成了哭声。
秦氏却笑了,自从赵沉回京后,她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一直困在屋子里,刚才的奔跑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秦氏瘫坐在地上,左手紧紧勒着女娃不许她乱动,然后在宁氏等人想要冲过来时抬起右手,露出手里锋利簪尾。抬头,她对着宁氏得意地笑,虽然还在剧烈喘息。
簪子是赤金的,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刺眼的光。
夏日的阳光明明那么热,宁氏却遍体生寒。双腿发软,她告诉自己不要慌,目光从哇哇大哭的孙女身上移向那个女人。女人瘦的几乎不成人形,但眉眼还能分辨出昔日的绝美风采,只需一眼,只需对方眼里滔天的恨意,宁氏便知道,眼前这个劫持了她孙女的女人就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秦氏。
“放开灿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宁氏一动不动,平静地道。秦氏想要的绝不是孙女的命,她最恨的人是她是赵允廷是她的儿子。
秦氏略微恢复了些力气,她盯着宁氏,目光复杂,更多的是嫉妒和愤恨:“你就是那个跟宁氏生的很像的容夫人?果然长得不错,怪不得能把他勾过去。赵允廷呢?我要见他,马上让他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的孙女!”说着将簪子抵在了灿灿脖子下面。
“不要!”宁氏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瘫跪在地。眼看簪子在孙女白嫩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而孙女哭得越发厉害,宁氏眼泪上涌,但她的声音却陡然凌厉起来,死死盯着秦氏,“你再敢伤灿灿一下,我就要了你儿子的命,甚至让他生不如死!”
秦氏手颤了一下,簪尾又碰到灿灿,她连忙往后退,随即大吼着掩饰自己那一瞬心虚:“快去把赵允廷叫回来,我要见他!”
宁氏马上吩咐问梅:“快去派人进宫请赵允廷回来!”
问梅知道事情轻重,匆匆而去。
秦氏得意一笑,讽刺地看向宁氏:“你说,如果我跟赵允廷说,只要他亲手杀了你我便放走他的孙女,他会不会杀你?你以为他真心喜欢你吗?今天我们看看好了,看看在他眼里,是宁氏孙女的命重要,还是你这个替身更重要,哈哈哈……”
笑声几乎掩盖了灿灿的哭声。
宁氏没有理会已经明显疯了的女人,她心疼地安抚孙女:“灿灿别哭,一会儿祖父来了祖母便抱你去找你娘,别哭啊……”
灿灿听不见祖母的声音,哭着喊娘亲,喊疼。
喊一声宁氏的心就绞得更紧,却只能不停地安抚孙女。秦氏冷冷地瞧着她,抱起灿灿走到不远处的木椅上坐着等赵允廷回来。宁氏紧紧跟上去,继续安抚渐渐止了哭泪眼汪汪望着自己的孙女。
这边动静太大,总管事赵元匆匆赶了过来,看清形势后立即派人拦住往这边涌来的丫鬟小厮,命她们回自己的房间不许擅自出门出府。赵清兄妹三人闻讯赶来,赵元扫视一眼三人,让赵涵过去了,对赵清赵沂道:“二爷四姑娘还是回屋罢。”赵允廷跟秦氏宁氏的恩怨,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是赵允廷最器重的人,赵清自认没有资格在赵元面前摆二爷的谱儿。看一眼花木遮掩的地方,赵清正色道:“父亲向来信赖赵叔,那这边就交给您了,还请您护好大小姐安全。”
“这是赵某份内之事,二爷请放心。”赵元沉声答。
赵清颔首,领着满脸担忧的赵沂离去。
那边赵涵看清生母所做之事,一颗心如坠冰窟,匆匆上前跪下哀求:“娘,你放了灿灿吧,你这样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儿子求你放了灿灿吧,现在放人还来得及啊!”他的娘,他好好的娘怎么变成了这样,她不知道这是死路一条吗!
看到久未见过的儿子,看到已经长了这么高的儿子,秦氏想笑,却哭了出来:“涵儿,你还认识娘吗?你以为娘这样活着,会比死了好受吗?涵儿娘对不起你,不能看你长大成人了,你走吧,忘了我这个娘,娘做的事跟你没关系!”她早不想活了,如果不是恨赵允廷一家人,恨得要带上他们一起死,她早就死了。
“娘,儿子求你了……”赵沉涕泪纵横,只能跪地磕头,乞求生母放人。
秦氏转身,已是铁了心肠。
远处脚步声起,秦氏闻声看去,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飞奔而来,秦氏苦笑,簪子又对准了灿灿脖子,在赵允廷开口前道:“赵允廷,我问你,你我十年夫妻,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祖父,灿灿疼!”见到祖父,灿灿又哭了起来。
看见孙女脖子上的血,赵允廷目眦欲裂:“到底如何你才肯放人!”
他不回答,秦氏其实也不是很想听了,眼睛盯着赵允廷,盯着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近似温柔地道:“我要你杀了她,杀了她,我就把你的孙女还给你。”她得不到的男人,谁也别想得到,宁氏死了,她要这个容夫人也死,然后她再杀了赵沉唯一的女儿,让他们一辈子后悔自责。
赵允廷想都没想,一把抽出长剑指向跪在一旁的赵涵,死死盯着秦氏:“虎毒不食子,今日是你逼我的,你敢再伤灿灿一分,我便刺他一剑!”
赵涵额头触地,感受着抵在背上的长剑,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死就死吧,死了也算是解脱。
秦氏眼睛却红了,抱着灿灿站了起来,只是就在赵允廷以为她会走过来时,秦氏又坐了下去,疯子般地大笑:“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亲生父亲都不想要这个儿子了,我这个母亲有何舍不得的?赵允廷,你杀吧,杀了他也没用,我要你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手中簪子再次刺向灿灿脖子,灿灿本来已经不哭了,现在又张嘴哭了起来。
赵允廷浑身颤抖,看看跪在地上的赵涵,长剑摇摇晃晃。
“赵允廷,你听她的。灿灿若再受伤,就算我活着,我也不会原谅你。”宁氏走了过来,握住他手将长剑对准自己脖子,眼睛却看向秦氏怀里的孙女,声音依然温柔,“灿灿不哭,一会儿你娘就回来了。”眼里全是对孙女的不舍。
赵允廷如何下得了手?
宁氏攥着他手用力,赵允廷往后躲,宁氏刚要追上去,赵涵突然站了起来,抢过长剑抵在自己脖子上,一步一步走向秦氏,红着眼睛看着她:“娘,你真的不在乎儿子的死活吗?”
秦氏大急:“停下,快把剑还给他!”
赵涵不停,手也在用力,血珠沿着长剑缓缓下流:“娘,我从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我,可我还是想快点长大,因为我知道娘你喜欢我这个儿子。娘,你喜欢我的是不是?如果你认我这个儿子,现在就放下灿灿,否则我立即死在你面前,反正我的娘都不要我了,我孤零零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眼泪不断滚落,血也滴到了地上。
秦氏双手打颤,乞求地看着他:“涵儿……”
赵涵顿住,看着近在咫尺的生母:“娘,我冷,你现在放了灿灿,我就不往前走了,你不放,我就再走最后一步,就算死,就算我娘不认我,我也想死在她怀里,我……”
“别说了!”秦氏一把将灿灿扔到地上,起身就想去抱儿子,只是她才刚刚起来,一只利箭转眼就到了她背后,深深没入。
难以言喻的疼,秦氏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一颗锋利的箭头穿透了她胸口,上面还有血飞快往下流。她慢慢抬头,看着冲过来扶住自己的儿子,忽的笑了,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抚摸着少年清瘦俊朗的脸庞,柔声告诉他,“涵儿别哭,他,他不要你,娘要你,你一直都是娘的好儿子,活着,好好活着……”
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秦氏歪在少年的臂弯,好像听到有人哭着喊她,可她还是看向了前方,看向那个男人,看他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用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哄女人怀里哇哇哭的小姑娘,柔声哄她不要哭。
秦氏笑了,目光投向头顶的蓝天。阳光刺目,她却恍惚在那光圈里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那个男人跟着管家一起往她家里走,长眉凤目,俊美无双。
她闭上眼睛。
如果,如果那天没有偷偷跑到前面去,没有看那一眼,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秦氏害惨了她儿子啊,唉……
二更争取下午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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