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突然。
他还有一条爱撒娇的鱼没保护好，还没有见到他的孩子。他有了妻儿，不再像以前那样无牵无挂，需要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处理身上的问题。
百年一死，这场死劫降临的太突然，他那时候还在抱着即将分娩，害怕的掉珍珠的塞壬王，哄着他不要哭。
巫妖不死不灭，长寿的原因无人知晓，他向来冷淡又自傲，不会主动开口告诉别人自己的软肋，高度的警惕心和过于疏离漠然的性格，让他对着爱侣都没有办法完全的倾诉和信任。
于是他尝到了人生第一次的后悔。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死于非命。
那时候巫妖没想那么多，被洞穿的胸口都抵不过心中快溢出来的后悔，他没来得及告诉还在海里等他回去的塞壬王，让他赶紧跑，带着孩子跑得远远的，然后等他回来。
看到他的尸体，人鱼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他没有这个机会。
几十年的沉睡，如果不是希岐的死亡唤醒了他，巫妖不敢想自己还要被迫沉睡多久。
希岐……
他的孩子，在人类世界受了那么多的苦，受尽屈辱和折磨，最后孤零零闭上眼睛。
他还没有抱抱自己的宝宝，还没有去看一眼自己的珍珠。
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曾经真诚期许过的小宝贝。
巫妖沉默着听傀儡师他们讲述希岐曾经的经历。
实验。
追杀。
买卖。
濒死。
断肢。
先天畸形。
孕囊破损。
这些组成了希岐的一生，那么不堪残酷，没有任何事是值得去开心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把自己锻炼成强者。
可那本该是巫妖捧在手心里的珍珠。
希岐，这个名字的意思不应该是宝贝吗？
为什么他的孩子过得这么苦。
他回去找到了自己孩子葬身的海域，把他溢散的灵魂抽了出来，轻轻放进自己的怀里。
“希岐，不怕。”巫妖温柔的拂过怀里轻盈的灵魂，“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轻盈盈的一团灵魂在他怀里起伏着，好像感受到了血脉上的依赖，它小心的依偎着巫妖。
一身黑衣的男人低着头，俊美逼人的脸上满是温柔，他指尖轻轻戳了一下灵魂，柔声哄道:“爸爸在这里，不要害怕，没人会欺负你了。”
灵魂饶出一丝，勾住巫妖的指尖蹭了蹭。
巫妖的长卷发在脸颊侧边垂落，黝黑淡漠的眼底映出了自己孩子的灵魂，里面原本的无波无澜成了独属于父亲的宠爱和包容。
他亏欠这个孩子良多。
巫妖把孩子揣在怀里，一步步进入了海洋最幽暗恐怖的底部，他要去找自己的人鱼王。
他娇娇气气的，爱撒娇耍赖的塞壬正在幽暗深海中一个冰冷窄小的坑底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到可怕，形销骨立，骨头一根根从身上凸起，虚弱到只吊着一口气。
曾经被巫妖养得白嫩圆润的脸瘦到凹陷下去，腹部还有没愈合的伤痕，里面空荡荡的，被冰封几十年的人鱼王没有机会去治愈腹部，导致曾经被剥开的肚子还残留着狰狞的伤口。
巫妖目光复杂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千娇百宠的鱼。
他的人鱼王被生生剥开了肚子……
塞壬只觉得自己沉睡了没多久，跟冰封时痛苦至极的沉睡比起来，他这次很安稳。
他想见到自己的巫妖，想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再说一说小希岐和自己长得很像，过的很好。
他有那么多话想和巫妖说，所以决定一直睡下去，用一辈子来慢慢说。
所以塞壬王被轻轻晃醒，睁眼就见到巫妖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巫妖妈妈……”塞壬低低出声，声音低到不可闻，“……我爱你，我想你。”
巫妖紧紧抱着他，哑声道:“对不起。”
他现在尝到了后悔究竟有多苦，苦到舌尖发麻发痛，苦到心里已经没了知觉。
他的鱼好瘦，身上那么多伤，孩子也被生生掏了出来，没他在身边这几十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那么爱哭爱撒娇的鱼，怎么能脱离了巫妖的身边。
塞壬迷茫地看着他，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别哭。”
巫妖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温热的泪水混进海水里，如果不是悔恨泛红的眼睛，别人看不出他在哭。
塞壬稍微清醒了一点，没有像刚刚那样虚弱，不明白自己的雌性为什么要哭。
他想了想，自卑的拿手捂住了脸:“对不起，把你丑哭了……你别看我。”
他现在好丑，没有以前那样美艳精致的外表了，身上一个漂亮的贝壳和珍珠都没有，就连华丽耀眼的血色鳞片都掉的稀稀落落的，又瘦的可怕。
他丑死了，配不上巫妖了。
巫妖似乎笑了一下，可是眼睛更红了，海水看不出他的眼泪:“没关系，还是很美。”
塞壬王是世界上最美的存在。
塞壬偷偷从指缝里观察着巫妖。
还是那么疏离淡漠，一头黑色长卷发衬得他俊美优雅，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笑看着他，里面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他这么难看丑陋，巫妖还爱着他？
人鱼犹豫着低声道:“……我爱你。”
没了美艳动人的外表，曾经自信张扬的“我爱你”都说的这么细微低下，不敢再大声表白。
巫妖一如既往:“我也爱你。”
塞壬王猩红漂亮的眼睛亮了一下，羞涩的放开捂着脸的手，把自己埋进巫妖的怀里。
“好想你，你去哪里了？”鱼的眼睛都开始泛红了，有委屈掉眼泪的趋势，“我找不到你，我做噩梦……你之前浑身是伤的躺在地上，胸口都被捅穿了，全身都是血……”
塞壬哭着说:“你疼不疼？”
“不疼。”巫妖伸出指尖，小心碰了一下他还没愈合完全的腹部，“你呢，疼吗？”
塞壬王怔了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他想起自己遭遇了什么。
人鱼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卷起纤长的尾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着:“疼，我好疼……他们剥我的肚子，希岐……希岐被他们掏走了……我好想你能来救我，把他们打走。”
塞壬越哭越伤心，蜷缩着身体:“希岐……我的希岐，他们把我的宝贝抢走了……我的肚子里没有宝贝了。”
巫妖僵硬着身体，只觉得鱼的泪真是烫人，烫得他皮肉都开始翻卷，疼得自己指尖都在发颤。
“别哭，我回来了。”巫妖把鱼严严实实的包在怀里，肩膀俯下去，双臂死死钳着他的肩膀，把人鱼锁在自己的身上。
人鱼哭的眼尾泛红，把脸埋进巫妖的脖颈里找安全感:“你去哪里了，我真的好想你……他们趁你不在，欺负我和希岐。”
“我发誓，没有下次。”巫妖轻声说着，“去哪里我都带着你，不管是哪里。”
巫妖擦拭了他的眼泪，把人鱼打横抱起。
“睡一觉吧，我的人鱼王。”他温柔道，“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不要睡觉。”塞壬王手指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怯怯说，“醒过来就见不到你，我要一直看着你。”
“那就看着。”
.
养人鱼是个麻烦的事，尤其这条鱼还有创伤应激后遗症。
巫妖把自己孩子的魂魄放进了暗海里滋养，然后抱着自己的鱼去了物资丰富的海域，准备给自己的妻儿养几年。
塞壬曾经被喂养的圆润漂亮的脸早就瘦成了皮包骨，巫妖看着就心疼，晚上抱着都觉得硌人，要知道，曾经的鱼抱起来绵软又舒服。
“再吃一口。”巫妖想把生鱼片喂床上打滚的塞壬王。
人鱼在石床上不停滚啊滚，躲着巫妖喂过来的生鱼片:“不吃不吃，我不吃。”
巫妖淡淡道:“过来，亲一口。”
刚刚还抗拒的人鱼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连忙手指抓着床垫，一溜烟就爬着滚到了巫妖身上，撅起红唇撒娇:“亲亲，我要亲亲。”
巫妖叼起生鱼片，低下头看他，意思很明显。
想亲可以，顺带把饭吃了。
人鱼委屈的直起身，吻住巫妖的唇，嫌弃的把生鱼片接过去，草草咀嚼了两口就咽进肚子里。
他吃完才去亲巫妖:“我乖乖吃饭了，你要多亲亲我。”
巫妖信守诺言，包容人鱼王的任何要求，立马把他揽进怀里，把鱼吻得昏头转向。
塞壬觉得自己嘴巴麻麻的，动情的用尾巴缠住巫妖的腰肢，想要去解开巫妖身上华丽的黑色长袍。
在千钧一发之际，巫妖大人离开了他的唇，制止了鱼的动作，嗓音轻喘:“不能这样，你太瘦了。”
瘦成这样，怎么老想着这种事。
塞壬动作顿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雌性不是说过不嫌弃他的吗？？！
骗子！
人鱼哭哭啼啼的从巫妖身上爬下来，卷着腰肢的尾巴也松开，他啪叽啪叽的往床尾爬，边哭边爬，尾巴还高高掀起一个翻卷的弧度。
巫妖刚想爬起来，猝不及防之下，鱼尾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把人扇回去继续仰躺。
巫妖:“……”
这条笨鱼，哭闹也这么搞人心态。
鱼不知道自己扇了巫妖一巴掌，他只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怯怯的缩在床尾的小角落里，用尾巴把自己卷起来，眼泪化成了珍珠“哒哒哒”掉在床上。
他哭了一会儿，本以为巫妖会像以往那样来抱着他哄，结果就看到这个负心人在床上躺着，眼睛看着上空不动弹，一点都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哭。
鱼的心凉了半截。
他真的被厌弃了……
于是本来是卑怯的小声闷哭，结果一瞬间就成了撒泼的嚎啕大哭。
“你坏……唔，你嫌弃我，你说过你还爱我的……”
被鱼尾扇懵的巫妖看过去，就见到他的鱼正瑟缩的抱紧自己，珍珠连串的掉在床上， 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好像受了天大的打击和委屈。
巫妖:“……”
人鱼见他还是不过来，真的绝望了。
他哭着伸着手要爬下床，天下雌性多是负心汉，见他变丑了就不爱了，他给他打猎生崽，没想到还是逃不开鱼老珠黄的下场。
塞壬王决定坚强一点，他要带着他的小希岐走，离开这个令鱼伤心的地方。
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把他拉进怀里。
巫妖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闹？”
人鱼的年龄在长寿的巫妖看来太小了，所以很自觉的就把人鱼当小孩子宠。
但是这小人鱼真的太闹腾了，又哭又撒娇的，一不顺心就要带着小包裹离家出走。
可是小包裹就几只蚌和几条小鱼，明摆着做样子要巫妖来哄。
“我错了，不该阻止你。”巫妖亲一口他的脸，含笑看着。
塞壬怔了一下，尝试拿鱼尾去卷他，巫妖这一次没有阻止，沉默的抱着他不放手，很快就感受到一阵舒服冰凉的紧，知道自己完全被纳住了。
人鱼愉悦了，满足的去蹭他:“你还爱我。”
巫妖闭了闭眼，觉得这条鱼真是要人命，可爱的让他心尖发软，这种时候又能勾的人想死。
塞壬抓着他的衣襟，脸颊逐渐开始绯红，羞涩的埋进巫妖的怀里，不停摇摆着漂亮的鱼尾，让自己轻轻摆动。
“不能抛弃我，不能嫌弃我难看。”塞壬嗓音低哑道，“我很快就会好看回来，会很美的，现在只是生病了。”
巫妖黝黑淡漠的眸里掀起波澜，他的伴侣太主动了，让巫妖都有些受不住，在这种时候显现出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感觉，淡薄的眉眼浮现了欲和情。
他摁住了人鱼，轻声道:“知道了，我的王。”
塞壬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顺从的把身体软在他怀里，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挑起后，他咬着指尖，笑了。
最爱巫妖妈妈，不接受反驳！
大概养鱼养了三个月，这才勉强养回以前那样华丽尊贵的塞壬王，稀稀落落的鳞片长出了崭新的，肉也慢慢增回来了，人鱼王现在的马甲线和腹肌都可以彰显蓬勃力量感和美感。
傀儡师带着小萝莉，魔术师下海去看他们的时候，三人统一陷入了恍惚。
太像了，和自己的疯子队长太像了。
“队长！”小萝莉喊出声，眼里浮现水气。
塞壬王侧躺在石床上，一只胳膊抵在上面撑着脑袋，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抚摸着巫妖的脸颊，姿态随意慵懒，闻言抬起一双猩红漂亮的眼睛看向他们。
他打量了一下，缓缓勾起艳红的唇，眼里闪过恨意和暴虐:“人类？”
巫妖睁开眼睛，淡声道:“是希岐的朋友。”
听到是自己宝贝的朋友，正想动手掏出这三人心脏的塞壬王顿了顿，不甘心的收回手。
他现在对人类的反感程度升到顶端，甚至有点ptsd，就算放弃了动手的想法，巫妖还是能感受到塞壬王全身紧绷的肌肉和冰冷嗜血的眼神。
是真的很想弄死这几个人类了。
“我和他们出去一趟，你在家等我。”巫妖揉了揉他的头。
塞壬王眼里闪过慌乱，伸出手揪着他不放:“你要去哪儿？”
巫妖淡淡道:“报仇。”
傀儡师在一旁不停点头。
老婆孩子都被人类欺负成这样了，报仇是应该的。
塞壬王看着他，忽然抿了抿唇。
“我跟你一起去。”